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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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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三日。

    “你像神迹。”老邓摆弄他的名片,欣赏他的姓名的字体。——很诧异于我的守信与高效,我不仅带来了两块全新的电池,甚至还拿到了设计图纸。——这是于文的“功劳”,我都没有提及,他便自作主张。

    “我既然提过,就不会忘记。”我不以为然道。

    “我很少见到您这样的守诺而又不拖泥带水的年轻人。我自然遇到过很多年轻人,但是就最近的情况来说,你是唯一的那个。”邓支伟赞不绝口。

    以我的察言观色的本领来说,老邓的夸赞无疑是真实的。——我很少受到这样的夸耀,竟令我有些腼腆。

    “我昨天没付些什么钱就拿到了好东西,今天也一样。我有些过意不去,因为我不想让你白受损失。”老邓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眉开眼笑地说。

    “表弟的研究没什么进展,这些东西到处堆放,他也不介意。”我说。

    “不管怎么说,它都是经过你的手来到这里的,不是经过别人的手。所以,我一定要付些什么。你今天有什么要紧事吗?”邓支伟坚持道。

    “没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我想了想说。

    “那就多看看,看看波纹城人的生活,他们怎样娱乐,他们怎样快活,说不定有什么喜欢的。就在长桥,就在这一百多层的天地里。”他不吝啬地说。

    “让邓岐带这位客人转转,不要让客人花一分钱。”邓支伟唤来前台的银发姑娘,嘱咐道。

    “谢谢,盛情难却。”我装作勉为其难道。

    “你令我刮目相看。”银发青年艳羡道。

    “原因呢?几块电池?两句好话?”我觉得好笑。

    “不管是什么,你让他主动付钱了。”银发姑娘接着说。

    “我不一定接受他的钱,我又不是来讨饭的,我倒真想看看波纹城人的生活。”我还是觉得可笑。

    “我不知道你我谁更超前一些,你是在哪里受的教育?”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没有写上万字的闲情雅致,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这类天书。但她这样提问便是一种进步,胜过无言的质疑与不解。

    邓岐像是一个肄业的学生,过于年轻,还不知道该如何打理上嘴唇的胡须。——疯长,凌乱,不对称。他与邓支伟大概是爷孙的关系,头型,面孔,很多方面的特征相似。这位年轻人有些忧郁,没有打招呼的热情,没有搭话的热情。

    “没有到楼下的征兵处看看吗?”我对这年轻人说。

    “不,我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些东西。”他有些丧气。

    “今天应该是上课的日子吧?我看楼下没有学生。”我试探道。

    “学校没什么意思,我想好了再看情况吧。”他在前面走,对四周指指点点,好像真有什么趣味十足的东西一样。

    “邓氏工业”,生产些便携式电器,闻所未闻,就像是一个现造的词一样,从未见过他们的产品。雨后春笋般崛起的波纹城工业就是这样的,让人记住的只有普墨城人和普墨党人的奇迹。

    “谁的决定?你的?”我问道。

    “不只是我,还有别人的,父亲的。”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

    “哪所大学?”我问。

    邓岐没有回答,也许大学确实没有给他带去什么愉快的记忆,追问是不合适的。

    “你们有没有那些大玩具?不是这类握在手心里的,不是剃须刀,不是录音机,其它的。”我转个话题。

    “应该有吧,我好像在城外的工厂里见过,记不清了。走吧,我们到顶层去,来波纹城的没有不喜欢顶层的。”邓岐说话的趣味快要枯竭了。

    电梯里有个青油教徒,在滔滔不绝地宣讲,她大概可以说上一天一夜。这是一件骇人的事情,无知而不知羞耻便是骇人的核心。——邓岐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宿命,天降的灾祸,审判,地狱,德行,我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你的偶像是个厨子吗?”我憎恶道。

    宣讲的中年妇女像看见了那本百年不变的宗教典籍中的妖魔鬼怪一样一脸愕然,又好像从未见过别人的冷眼一样呆若木鸡。——你们也不会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又受过什么惨绝人寰的蛊惑,像一台听信谎言的机器。

    “如果不是厨子又为什么要用到油锅和刀子?”我没什么好意。

    这中年妇人像受了奇耻大辱般暴跳如雷,丑像尽显,几乎要活吃了电梯里旁观的众人。我只在那些得了疯病的人和牲口那里见过这样的可怖症状,他们或它们又基本上无药可救,到了垂死的阶段。见这番模样,我和邓姓青年只好在六十五层退出来。

    “记住他们的嘴脸,以后提防一下。”我忠告道。

    邓岐疑惑万分,问道:“这样轻易吗?它们是如何说出口的?”

    “什么?那番讽刺的话吗?”我回问。

    “没到那个程度,拒绝,拒绝的话。”邓岐倒是有些放不开。

    “因为我厌恶她,又止不住表达的欲望,这就是起因。你也会厌恶什么,但你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在原由上,我没有多说一个字。

    “您令人敬佩。”邓岐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

    “谁都有真情实感,却不都能正确表达。结果,成了遗憾,成了心病。像刚才的情况,照相术出现了这么久,发展了这么久,却捧着一个不肯露真身而又接受巨量供奉的神来招摇撞骗,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瞥了瞥邓姓青年,揣测他的思流。

    “我应该向你学习。”他很坦诚。

    “我们走楼梯吧,说起来方便些,免得你张不开口。”我提议道。

    邓岐点头以示同意。——高层楼梯上向来没有什么人,免了人多嘴杂的烦恼。

    “为什么不上学呢?”我又把问题牵了回去。

    “因为总是上些无趣的课程,总是做些无趣的事。”他沉思良久后说。——完全真实,因为扯谎不需要这样久的思考。

    “这是一种进步,你现在表达的正是真情实感,只是只有我一个陌生的听众和看客而已。很了不起,小伙子。”我由衷地赞赏道。

    “但你应该上学,现在还不是走遍世界的时候。之前提过令尊的意见,好像他在其中也发挥了什么作用。你不妨说说,具体是什么作用,影响你了吗?”我有疑惑的地方。

    “继父而已,继续学业也好,辍学也罢,他都支持,没什么意见和建议。”

    “所以他现在支持你辍学,是这个意思吗?”我发现了其中端倪。

    “是的。”邓岐肯定道。

    “如果你现在反悔,令尊是不是同样支持?”我问道。

    “是,应当是 。”邓岐又肯定道。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什么都没做,又维持了好名声。恕我直言,这是不劳而获的一种表现形式。”我停下来,令脚步声停歇。

    “您接着说吧,我在听。”邓岐倚在扶手上说。

    “凡是做父亲的,没有一个是完人,他们总会犯错,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就是优缺点并存的人。——刚才还是个浪荡子,怎么眨眼之间就完美无瑕了?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么轻易。不管是好的家庭教育还是坏的家庭教育,你总要受一些,你总要有些什么直观的感受。——放任自流就是坏的教育,令尊投机取巧而已。”我歇了歇脚,顺便一吐为快。

    “我要想一想,先生,我要细细咀嚼。”邓岐面露难色道。

    “这是肯定的,我一次说了太多。”我笑道。

    邓岐不像那些顽固不化的中年人,我认为他是勤学善思的,像波纹城内外的那些不受蒙骗的不为所动的青年。——这个位置可以瞧见那些参军的青年,像蚁群,像苔藓,像菌落。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出了神,僵在原地。

    “你提过波纹城外的工厂,那里有多少人?”不知道清醒所用的时间是几个喘息,我们接着往上走。

    “三百或者五百人吧,我估摸着。”邓岐跟在我后面说。

    “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是怎样的?是否有趣,是否快乐。”我要引导一下。

    “不会有趣的,乏味又劳累,我体验过三两个小时。”邓岐说。

    “你怎么看待楼下的那些年轻人和你的工厂的工人?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吗?”我不自觉地将问题抵到了墙角,后悔于毫无铺垫。

    “不,我们是两类人,少有什么交集,这是显然的。我不愿意承认,又无能为力。”邓岐感慨道。虽然年轻,但这时的觉悟令人叹服。我在周围青年的身上看到的只有妄想的天真和力竭后的引颈受戳,邓岐几乎是在没付出什么代价和遇到什么挫折的情况下便洞悉了左右命运的关键。

    “感慨谁的命运?他们的还是你的?”我要问个究竟。

    “他们的,先生。”邓岐肯定道,毫不迟疑。

    不久前我还悲观于北三十六区的孤立无援,现在看来是大有改观了。我那狂妄自大的雄心壮志和荒唐言语的癫狂规划,也不再是无土壤的食粮了。一个年轻的壮实的念头,总要比老态龙钟的奢求更有希望。我于是暂时搁置了手上的公事,将全副身心投入到另一类关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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