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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北三十六区大街上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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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老街回到“长桥”的路上,我得以好好观摩一下公众的精神。尽管众人的轰鸣声自天亮便不绝于耳,几乎要动摇我的冷静,但我还未仔细琢磨,也未凑上前去。——如今人群堵塞了交通,忽略与无视是不可能的了,观摩归根结底也只是无可奈何之举。众人也许忘记了昨夜的慌张与战栗,好像今日只是重大节日中的游行一样,洋溢着志在必得的自信。街上可能有二十万或五十万人,尽是年轻的,都在征兵处的模糊许诺下昂首挺胸,像是来年的春游一样轻松自在。“方圆大地的伟大核心,引以为傲的精良武备,一呼百应的民心所向,它一定会所向披靡。”

    我不知道波纹城的大腹便便与食肉者如何看待不渝城南部雨林的战争,既然蓝色危机是集体躁动的起源,那么又怎么能在刀剑相向时对北方铁人的伟力视而不见?难道不渝城外的战争是孤立的,像之前所有自不渝城而来的风暴一样?我不这么认为,不渝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简单的轻易的事,有些人力的窒息的威胁远超钢铁的压迫。甚至可以这么说,与北部铁人的席卷相比,不渝城外以一敌百的血肉之躯才是梦魇般的宿敌,它从来不只是杀伤人的身体和性命。所以,波纹城人遇到哪一种威胁都难以自保,更别说敌手的联合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难道如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所说,波纹城人的武断实际上是对奄奄一息的木屑贸易的反应?看看公民对木屑的依恋的程度,这样倒可以解释。——果真如此的话,波纹第二共和国不如早些灭亡。那些木屑及其制品的拥趸,那些病夫,最好都给扔到不渝城外的雨林里,最好被革命者与铁人的烈火烧个干干净净。

    我观察这些踊跃报名的年轻人,几乎全是衣着朴素且稚气未脱,带着喧哗的礼节交头接耳。——雨林生活,枪械文化,漂亮军装,丰厚报酬。没人告知反面的一星半点,只有好的和有益的,好像战争是一场眉开眼笑的喜剧,好像身处险境却能毫发无损一样。方圆大地的过去的经验看起来无人知晓,我很久没有读过波纹城人写成的历史了,汪女士也不在身边。波纹城人的历史是怎样的?他们如何看待过去?他们如何描述和总结那些天崩地裂的大事件?——不渝城外与北部冰原的疾风骤雨可以轻易捅穿波纹城人自认为的铜墙铁壁,只不过方圆大地的中心之城这次是主动寻死而已。

    我没有下车看看,因为波纹城的年轻人就在我的车前,就在我的车窗外,我又不是来看年轻人之外的任何人与物的。——我在璧宿县或在大波纹城的日子里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他们充满了大太阳下茁壮植物的旺盛活力,好像麦田与森林,昂扬向上。这时,我便感到了一种束手无策的难过,将要来的灾祸非同寻常,不是书本上的有解的难题,无辜的众人却蒙在鼓里。——都是正年轻的人啊,又不是将入土的朽木。不要去啊,年轻人,不要去。——却开不了口,无能为力。

    拥堵持续了两个小时,我也就受了两个小时的煎熬,回到长桥的三十六层时已筋疲力尽。——应该有些无人诉说的苦衷穿插其中吧,我猜测。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觉得诉说是必要的,说出口也好,写在纸上也好,于事无补。我的问题都是幽暗湿滑的洞穴,都是没有顶点的高山,不可测量,任何言语都不过是梳理鬃毛的自我安慰而已。

    我没有见到小何,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所以忍不住问问她的同事。

    “她受了什么外伤吧,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见到她。”裸着胳膊的不以为然的青年说。

    “什么样的外伤?”我问。

    “我没有见到她啊,先生。”她不耐烦道。

    “医院在哪里?”我直奔要点。

    “六层,先生。”

    我要到六层去。——波纹城的穷困青年,我不知道她遭遇到了什么具体的麻烦。如果只是不知姓名的,那也不会引起我的注意,毕竟这样的事情随时随处发生。可瞥见了她的难熬与独处,就不得不多想。况且,这里的情况并不寻常。

    找到这么一个青年并不困难,她正倚在长椅上。——有些淤血,很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其它伤口,依旧疼痛难耐。

    “你回来得很早,先生 。”何姓女青年在焦急等待中望见了我说。可她举不起自己的胳膊,可能是骨折。

    “去看看你的左臂,走吧。我可以付一些的,但骨折不是小事,不会像断了指甲一样。”我尽量简洁明了地说。

    “会有其他人……”她还要推辞一下。

    “如果他是要付利息的,那你最好远离他。他是谁?你的雇主吗?”我不想在本该坚决处置的问题上纠缠。

    “老板不知道这件事。”她撒谎没有什么水平。

    “原因呢?摔伤?那个吸血虫当然知道这件事,因为这是人为的外伤,前台摔破了两个瓶子,折断了两把雨伞,流了一滩血。结果不了了之,还要归咎于你。——我见过那头肥猪,她是个刻薄的人,她会做的只有推卸责任。”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观察与推想。

    “还是不要声张,先生。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但请你不要声张。”她痛得咧嘴也要这么说。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她几乎是把你当成牲口来看的,你却在意她的意见。你们之间有对等的关系吗?那头肥猪是你的敌人,势不两立的敌人。”我很恼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作。当前的狗屎文化及其氛围污染了我们的青年的思想,我的批判也不可避免。

    何姓女青年低头不语,直到进手术室前她坦白道:“房租不是二十块。”

    “我知道,但这是另外一笔账。”我无表情地说。

    为别人的工作做打算没什么不妥,尤其是见识了这种极度败坏的恶行之后。手术费,住院,请一个护工,何姓女青年付清这笔费用要花掉她一年的薪资,那群蚂蟥竟然不肯付一个子儿。我报复的念头不是来源于今日的目睹,但我决心报复始于今日。

    我转身乘电梯回到三十六层便先要退房,拿回押金的时候翻看当日下午的入住记录。——记住可疑的房客的房间号,思索报复的方式。柜台外落有一双筷子,大概是小何的,我用小刀削尖,藏在袖子里。那个时间段入住的只有一个人,找到施暴者轻而易举。而且,这类宾馆的锁具幼稚简单,经不起“大波纹城”的开锁器的追讨。

    “你应该不会忘了做过的错事,它刚刚发生,不至于忘了。”我省去了误入的尴尬,报复前的客气也可以省略了。

    一个肥胖的木桩般的浪人,一个一丝不挂的娼妓,正寻欢作乐,面对闯入者两股战战。

    “最好冷静一些,我过来只是想让你流点血,但大喊大叫会让你吃枪子儿。我的手枪里装了十二发开花弹,我的腰上别了六个弹匣。”我示意这对快活的男女冷静。——飞扬跋扈的痞子,目中无人的恶棍,瞧见普墨党人生产的武器也会恐慌不已。

    “你是否打伤了一个女人,她流血了吗?”我问道。

    “一个服务行业的女人没有应有的客气,她不客气在先。”

    如果报复的筷子没有刺穿他的左小臂,他还不知道他的话有哪些问题,也不会在接下来的问话中谨慎回答。——我不明白这样的对社会完全无益的人也会疼痛,我还以为他们是石头做的。

    “你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吗?”我问道。

    “我不是。”他的疼痛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你就应该打伤她吗?”我接着问。

    “不应该,我不应该。”痞子畏缩又不甘,哀嚎却又不敢出声。

    “这样的回答才令我满意,不管是不是真心回答的,我都很满意。学习一下说话的艺术,你会少流很多血。”

    “谢谢教导。”他虽这么说,却不知道感谢的礼节,只有一些跪拜的陋习。

    “给你一个建议,不要在长桥就医,因我的火气未消。”我最后留了一句。

    我之前还未感受到以血还血的痛快,与其说些百折千转的无果的道理,不如适当来些璧宿县人的传统。——报复的传统,仇杀的传统。

    那店主正在柜台前核对账单,我也不必再折回了。

    “你是否记得下午发生的事?”我将筷子放正她的账本上。

    “我不知道下午发生过什么事?这里无事发生。”腌菜缸般的满头发卡的店主道,不看我一眼,装聋作哑。

    “你见过置人于死地的凶器吗?”我问道,指了指一旁边躲闪边逃走的痞子道。

    “他流了一地的血。”这蚂蟥诧异道。

    “你眼前正有这样的凶器,它漂泊万里而来,只求一个公道。你应该欠了一些钱,我不知道它的数目,麻烦你算一算。如果数目合适,它也不枉此行。”我在严肃中挤了点笑容。

    “仔细算一下,我只想拿到应得的。只有一次机会,不想浪费口舌。”我又说。

    “这里不是法外之地,你不能威胁谁。”蚂蟥的底气不过是完全的虚无。

    “你对波纹城的法律了解多少?它在哪里?在你的嘴里吗?如果你想成为下一个流血的榜样,尽管辩驳好了。”

    我拿到了八千块,得来一笔应得的补偿如此轻易,它增强了我的野心和信心。——你怎么能同不法之徒讲道义呢?如果有些羞愧之心,他们也不至于是这番模样。与另觅住处的麻烦相比,这无疑是非常值得的。我在七楼找到了一家更令人舒适的,十元每日,房间更大些,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收拾完后,我才到六楼去。何姓女青年刚做完手术,麻药余威犹在,她还不是很清醒。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补偿和结工资。”我将争取来的钱财塞进了她的小挎包里。

    “谢谢,先生。”她含糊不清道。

    “举手之劳,先别提还钱的事,养好伤再说。”我安慰道。

    我想,波纹城的青年啊,他们所受的苦楚比我想的要多一些。我好像是他们的一员,如果不是便不能感同身受。可我的领悟不过是自发的,它稀有,是异域奇景,本质上是背道而驰的莽夫,只是频频回头而已。

    何姓女青年在呓语中抓着我的手掌,好像婴儿抓住西部健壮公民的巨钳一样。——稚嫩的手臂,满是与阅历不相符的花纹,只能看出徒劳无功的冲动的后果。我在病床旁的长椅上躺了一夜,算是平凡友谊的最终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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