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乐妓:雌伏
华阳蓦然抬起了头。似乎是很满意她惊恐的反应,慕容至的笑意终于爬上了眼眸,他那双灰色的眸子盯着华阳:“怎么?她被发现了,你很失望?”
华阳仿佛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将她如何了?”
慕容至拍了拍手,一个士兵便将王怀灵扛了进来,作势要往地上摔。华阳一个箭步扑过去,垫在了王怀灵的身下。
慕容至冷哼一声:“倒是情深。”
王怀灵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华阳拍了拍她的脸,毫无反应。她焦急万分:“你们把她怎么了!”
那士兵声音沙哑:“这小娘们一碰就晕了,吐了一路。”
华阳双目赤红,用尽力气尖叫道:“你们碰她了?!”
她上上下下摸索着王怀灵的身体,想要检查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慕容至看着她这样紧张的样子,更是有兴致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华阳回首看了他一眼,眸中燃着熊熊的火焰,她转身抽出那士兵的佩刀就要向他砍去。
慕容至瞧够了她的困兽之斗,慢吞吞出言阻止:“还没有,我让他们给我留着了。”
华阳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了下来,目眦欲裂。
瞧着她蓬头垢面,却依然毫不掩饰露出尖牙的样子,慕容至心情大好,他掐住了华阳的下巴,望着她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道:“你们现在太脏了,洗干净后再来侍奉。”说着,便指了方才那个士兵带她们下去。
华阳怀抱着王怀灵:“我姐姐这个样子,怎么侍奉?”
慕容至抬眉,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王怀灵,大发慈悲说:“那去找个军医来。”
不久,军医来了,给王怀灵把了脉。那军医是个四五十岁的汉人,被另外两个鲜卑士兵押着,哆哆嗦嗦摸完脉,眼睛在华阳脸上、王怀灵脸上、慕容至脸上扫了一大圈,才出声:“这位夫人的脉象看,是受了惊吓,老朽扎两针就好了……此外……”他欲言又止。
华阳垂眸,慕容至果然问道:“此外什么?”
军医这才敢说:“这位夫人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了。”
直到那军医再次被架走,慕容至才盯着华阳:“有身孕?你不是说你们卖艺不卖身么?”
华阳的眼泪立刻涌上来:“确实如此!只是我们从侯府逃出来的时候,有人瞧见我姐姐颜色好,便将她……”
或许是担惊受怕了太久,她本想梨花带雨一番引来他的怜惜之情,此刻的眼泪却仿佛泉水涌出,很快泣不成声。
慕容至冷漠的看着她,她心想,柔风细雨般的哭泣似乎有些做作,那慕容至看起来也不像是吃这一套的人,于是她越哭越凶,戏也越做越真。
她膝行两步抱住慕容至的大腿,嚎啕:“我们不过是浮萍一棵,只想找人庇佑,谁知道永安侯懦弱,护不住我们,逃出来又遇上这样的事情!”
慕容至瞧着她嚎啕大哭,从教坊司的教习骂到永安侯门房的狗,直到力竭,打着嗝儿哭不出来。
他才开口:“我看你更适合做个歌姬。这一唱三叹,倒是比你的琵琶精彩。”
华阳就坡下驴,指着王怀灵说:“我姐姐的琵琶冠绝教坊司,还当过首席。”
“哦?”慕容至来了兴趣,摸了摸下巴,“那倒是不错,只不过那孽障……”他阴冷的目光滑向王怀灵的腹部。
华阳立刻挡在他面前,吸溜着鼻涕:“我姐姐身子弱,请将军容她好好将养……再说……再说……欺负我姐姐的是你们燕国人!”
她迎着慕容至的目光:“虽然是孽障,到底同我姐姐血脉相连,我们逃出洛阳也是为了将来能有人承欢膝下……”她努力回忆着当年教坊司那些善才老了之后收养小宫人的样子,思忖着自己怎么着也该演得入木三分了。
“可她这样就不能侍奉了。”慕容至垂眸看着她。
华阳觉得自己就是他陷阱中的猎物,他用捕食者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挣扎,直到血流尽,他也不会松开他的獠牙。
良久,迎着他压迫的目光,华阳垂下眼,终于不情不愿说道:“那,我,来,侍,奉。”
慕容至又抚掌大笑起来。他很是喜欢华阳的屈服反应,又一次掐住了华阳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那你好好收拾,今夜便来侍奉。”
说罢,他大步离去。留下华阳脱力坐在地上。
榻上的王怀灵这时睁开眼睛,方才军医施针之时她便已经转醒,听见华阳说她俩是教坊司中人,于是不敢睁眼,直到慕容至离去才敢有所动作。她自然也将方才华阳说的话,一句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她挣扎着起来去拉华阳的手:“十五娘……”
华阳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朝王怀灵露出一个笑容:“七娘不怕,只要你好好的,我侄子好好的,那便好了!我……我没有什么的。”
王怀灵落下泪来:“十五娘不要……”她是大明
宫中最骄傲的公主,如何能叫她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她们人在敌营,前路晦暗,又如何躲得过?
华阳握住她的手:“不要紧,或许最危险的地方会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哄住慕容至,只要你能平安诞下孩子,一切就都有希望。”
她抹去王怀灵的眼泪,再次挤出一个笑脸来:“我们七娘是大明宫最好看的小娘子,将来我侄子一定也像你一样聪明漂亮。他会回到长安城,住进太极殿,所以在此之前,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好么?”
王怀灵重重点了点头。华阳拿了药去煎,傍晚她又回来了一次,王怀灵正倚着榻边,华阳把药放在她身边,趴在她腿旁边,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肚子,轻声道:“听说母亲怀孕的时候见谁最多,孩子就会长得像谁。七娘可要多看看我,别看那些鲜卑蛮子,切勿让小侄子长成那个德性。”
王怀灵捧着她的脸,似乎是要将她的容颜刻在心间,华阳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长发绾起,露出干净的脖颈,白皙的面容不施粉黛,却依然艳丽如同仲春上林苑的牡丹。
她用手指描摹着华阳的眉眼,眼泪再一次涌上来,华阳却笑着用食指点住了她的鼻子:“别哭,不然会生个小哭包的。我侄子怎么能是小哭包呢?”
王怀灵不敢再哭,只能仰头将那苦药一饮而尽,好似所有的苦泪也随着药汁吞入了腹中。
入夜,华阳没有回来。王怀灵数着星子,心急如焚,回首看见了放在帐中的凤首琵琶,她拿起来,拧了拧琴轴,拔出拨片用力弹奏起来。
如金石相击,如刀光剑影,如铁马冰河,她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击打着琴弦,琵琶发出的声音尖利地划破黑暗的苍穹。很快有人掀开了她的帘帐,是慕容至,他身后跟着华阳。
王怀灵打量了她一圈,发现她衣着整洁,簪子也未散乱,暗自松了一口气,才放下琵琶,朝着慕容至盈盈下拜:“瞧见了好琵琶,一时技痒,打扰将军了。”
慕容至的眼中满是狐疑,华阳却抢先一步跳过来将她挡在身后:“我就说了,我姐姐曾是教坊司首席,我的技艺不及她十分之一。如今你听见了!”
慕容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才道:“她确实比你厉害。我从未听过乐器竟然能发出刀剑的声音。”
华阳连忙道:“那是你孤陋寡闻,你可知教坊乐府有部《侠客行》,可用丝竹模拟刀剑、竹林、人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慕容至挑了挑眉:“是么?不若奏给我听?”
王怀灵复又重新抱起了琵琶,说道:“如今只有一把琵琶,没法奏出多个声部的效果,但博将军一笑。”
涔涔淙淙的乐音从她手下流出,银鞍照白马,飒杳如流星。狂风卷枯叶,竹林掠飞影,一柄冷剑照月明。
直到一声激越的刀剑相击声后,乐声转低,竹林重新归于平静,脚步声渐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慕容至始终眉头紧皱。
王怀灵奏罢,放下琵琶,又向慕容至四平八稳行了一礼:“献丑了。”
良久慕容至摸着下巴:“以前只知道中原尽是些靡靡之音,今日倒是叫我听见中原竟然有如此豪放的曲子。”
华阳骄傲地说:“乐府中这样的曲子多了,《长歌行》、《短歌行》、《清平乐》……”
王怀灵亦是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是将军喜欢,我们姐妹二人可奏给将军赏玩。”
慕容至果然对这些曲子颇有兴趣,刚说一句好,却听得外头忽然嘈杂起来,号角响起,他便立刻转身离去。
王怀灵这才如卸力一般,几乎瘫坐在地,华阳立刻将她撑住,扶着到一旁床榻之上。她握着王怀灵的手,一下一下摩挲:“你方才是故意引我们来的吧?”
王怀灵任由她摩挲,没有回答。
华阳道:“他还没碰我。”
王怀灵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她一把抱住了华阳,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之中,华阳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七娘,没事了。”
不知道当夜军中出了何事,慕容至一夜未归。华阳和王怀灵亦是不敢睡,强撑着到了天明之际,有个老翁前来。
华阳见他出入慕容至军帐如入无人之境,知晓他身份应当不低,看他的眼神便是狼崽子似的警惕。
老翁须发皆白,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意味,他上下打量了一圈两人,笑道:“三王子让我送你们去他的行宫。”
华阳看他的长相应当是汉人,汉语也相当流利,却又摸不准他同那个慕容至的关系,便拦在王怀灵身前不愿挪动。
“怎么,你们愿意待在这满是男人的军营之中不成?”
王怀灵按下华阳的肩膀,沉下声音问老翁:“你是何人,三王子的行宫又在何处?”
“我是三王子家的管事,姓彭。三王子的行宫如今正是你们前业永安侯的府邸,想来你们应当比我更加熟悉。”
“我们不去!”华阳大声说,她骗慕容至她们是从永安侯府逃出来的,谁知道这是不是慕容至的试探?
“我姐妹二人在永安侯府受尽屈辱,早就发誓绝对不会回去。”王怀灵道。
老翁沉默了一会儿,“那么,我便送你们去城外的别庄,你们以为如何?”
王怀灵道:“为什么要去那里?”
老翁很是耐心:“三王子很欣赏你们的技艺,也想学你们之前的主人永安侯一样金屋藏娇,你们不愿?”
华阳说:“若他也像永安侯一样呢?”
老翁笑了笑:“你们没得选择。”
他语气很是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王怀灵知道他的客气只是暂时的,便连忙按住华阳,答道:“我们愿意。”
老翁对她的识时务非常满意,他指了指一旁的凤首琵琶说:“三王子吩咐这把琴赐给你,此外,他还会去找把合适的琴给这位小娘子。”
他又凑近了两步对华阳说:“不过在此之前,三王子说,更愿意听你唱歌。”
华阳一噎。她琵琶技艺是不如王怀灵,可怎么也比哭丧强吧?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王怀灵和她腹中的孩子,她必须如伶人一样温顺臣服。
“我会好好练的。”她说。
老翁将两人带到了城郊的别庄,这里依然守备森严,但好歹有了正经的院落。他指了一个聋哑的嬷嬷照顾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