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紫竹苑”来了一位客人。
顾季一看见来人,他态度还算恭敬,行了一礼,道:“二叔。”
顾二爷抬手制止了他,只受了他半礼。
顾二爷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高大少年身上,眼底有多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并没有质问顾季,是不是他设计让乔月上门闹事的。
顾二爷直言:“你与大哥有多久没有联系上了?”
顾季薄唇微抿,并没有隐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顾季并没有察觉到顾二爷对长房有任何敌意。
“二叔,我已近两个月联络不上父亲了。”他拧着眉,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顾二爷沉默了片刻,道:“顾季,我打算操办纳妾酒席。一来如此做派是为了向外界展示,忠敬候府一切安好;二来把乔月扶起来,压制王氏。这几年让你和糯糯受委屈了。”
顾二爷也是自幼习武,但少年时候受过一次重伤,伤了右手手筋,大哥体恤他,不让他再上战场,这才在朝廷某了一个文职。他一直对三弟的死耿耿于怀,倘若他可以上战场,三弟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他渴望的是大漠孤烟,最是厌烦后宅纷扰,这些年也一直在逃避。
是他的纵容,才导致王氏与母亲愈发肆无忌惮。
但那二人,一个是他的生母,另一个是发妻,他还能如何呢?!
顾季点头:“二叔说的是,的确应该大办酒席,侯府许久不曾热闹过了。”
顾二爷又敛默片刻,他的大儿子顾礼资质寻常,文武不擅,这将来指不定就是一个吃闲饭的,顾家需要男嗣来支应门庭,战场上更是需要顾家男儿。
顾二爷伸手搭在了顾季的肩膀上:“顾良,日后还得指望着你多多教导他。”顾良就是乔月不久之前生下的男婴。
顾季身为长房长子,照拂弟弟妹妹们是他分内之事,点头道:“是,二叔。”
侯府要大摆宴席的消息刚刚传出,陶氏就被顾老夫人叫到跟前斥责。
顾老夫人一直都瞧不上陶氏的商贾出身,顾三爷战死后,顾老夫人一直迁怒于她没给顾三爷生下一个儿子。
“陶氏,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小辈吃酒,你也跟着吃醉?你是三岁吗?!”顾老夫人指着陶氏的鼻子骂,“若非是看在三爷的份上,我老婆子都懒得瞧见你!”
陶氏还没醒酒,她委屈巴巴:“母亲,您想念三爷,妾身难道就不想么?三爷虽走了,可妾身早已下决心终身不嫁!母亲素来护着二房,妾身从未说过什么。妾身哪一回去娘家省亲,不是给母亲带回诸多布料金银玉器?母亲只知嫌弃妾身是商户女,怎么也不见母亲嫌弃钱财?!”
“你……”顾老夫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最主要是被陶氏说中要害了,她恼羞成怒,对陶氏眼不见为净,“你走!你给我滚出去!”
“妾身这就麻利的滚远。”
陶氏巴不得离开,她守着这个家,无非是舍不得三爷留下的女儿,还有长房的两个孩子。
陶氏一路走出“善秋堂”,正好在小径碰见了顾二爷,她笑了笑,醉意阑珊:“二哥啊,纳妾这事……你干得好!我定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说着,陶氏就唱着小曲儿离开,她被王氏欺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风水轮流转了。心情当然极好。
顾二爷站在原地,回过头去看向陶氏。
三弟妹其实是个好的,可惜了,三弟不在了。
顾二爷仰面红了眼眶,想起了诸多三兄弟从小到大的画面,如今物是人非,但愿兄长这一次能逢凶化吉。
顾二爷去见了顾老夫人,直接言明要给乔月执掌中馈的权利,最起码二房不再是王氏一个人说了算。
顾老夫人张了张嘴,意识到顾二爷态度强硬,她也只好暂时同意。
顾老夫人问:“二爷,我且问你,那你对顾礼又是什么打算?你总不能决定扶持乔月的孩子吧?”
顾二爷只说了一句话:“届时能者居之。”
否则,顾家迟早要败,妇道人家啊,一天到晚只想着眼前的苍头小利,根本不顾全大局。只要能保住忠靖候府,无论顾家哪个孩子能上去,对其他人而言都是福泽。
如今顾家是多事之秋,一家子能活下去才是至关重要!
东宫。
楚时渊噩梦惊坐起,他身侧美人也从酣睡中醒来,忙问:“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内殿惨烛如豆,昏暗光线之下的陈设如同一个个魑魅魍魉。
楚时渊惊魂未定,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梦魇,但那种被一箭射中胸口,将死未死的窒息感久久不散。
又是这个梦!
这半年来竟是如出一辙!
楚时渊一把推开身侧美人,他披上中衣下了榻,往殿外走去。
此时,天还未亮,东边天际才浮现蟹壳青,楚时渊站在露台上望着勤政殿的方向,眼中野心乍现。
他一定要坐上皇位!
等他问鼎之后,无人能杀了他!
翌日,得知忠靖候府要办喜宴,楚时渊当即命人准备下贺礼。
原本他倒是盼着忠靖候这一次难逃死路,顾家一倒台,大皇子楚时钰就会失去最大的靠山。
但楚时渊改变主意了。
若是忠靖候府能够为他所用,那岂不是更好?!
几日后,忠靖候府大办喜宴,这一次是顾二爷纳妾,以及给小公子补办一个满月席,两桩喜事凑在一块,侯府给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发了帖子。
这一天,侯府外的巷子里炮竹声喧天,府上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就连太子与大皇子也携带重礼登门了,世家的公子哥儿们也前来串门。
顾季在前院招待宾客,他记忆力惊人,把今日登门的人统统记在了脑子里,亏得他提前做准备,把男女席彻底分开。糯糯年幼时,就有色胆包天的小公子趁着雅集或是宫宴,偷偷凑近小姑娘,盯着她看了。
顾季与顾二爷亲自招待太子与大皇子。
楚时钰也有些时日没来侯府了,他提议:“二舅舅,顾季,我先去探望一下祖母。”严格地说来,顾老夫人只是他的继祖母。
当今丽妃与忠敬候才是同胞兄妹。
楚时渊附和:“皇兄,孤陪你一道过去。”
楚时钰脸上笑意不达眼底,晚辈拜访长者本是寻常,但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毕竟太子是君,顾家只是臣。
不过,楚时钰并未表露出来。
顾季眯了眯眼,对身侧阿生吩咐:“让人紧盯着大小姐,寸步不离!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阿生穿着小厮服饰,并不惹眼,他混迹在府上,很难让人注意,他低头应下:“是,大公子。”
“善秋堂”这边,王氏卧床不起,不愿意应对顾二爷纳妾一事,哪怕是被冠上善妒的头衔,她也坚决不肯露面。
要知道,今日贵妾与顾二爷拜堂之后,贵妾是要向主母敬茶的。
但王氏以身子不适为由,直接拒绝了。在王氏看来,她没有半分错处,千错万错都是顾二爷喜新厌旧、贪图美色!错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顾老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勉强主持大局。
得知太子与大皇子一同前来拜访自己,顾老夫人一阵飘飘然,差点以为自己当真是德高望重。要知道,大皇子也并非是她的嫡亲外孙。
顾老夫人如坐针毡,堆了一脸慈爱的笑意,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妥当,与此同时,顾老夫人对身边嬷嬷使了眼色,让她尽快把顾锦月叫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顾锦月得知消息,从王氏那边急忙来到“善秋堂”。
她稍作打扮,不娇不艳。论起容貌,她半分不及顾锦昙,所以她在其他方面狠下功夫,她坚信皇家选女子,必然是首先考量才情、品行、六艺……
一迈入堂屋,顾锦月只觉得眼前一亮,她见过太子与大皇子,但这半年来却是不曾得到机会,此刻,就见两位天潢贵胄身着锦缎长袍,玉冠束发,腰佩玉钩,手中各持一把折扇,端得是天潢贵胄的矜贵与端方。
顾锦月胸腔小鹿“噗通”直跳,她心中爱慕大皇子表哥,但同时也觉得太子惊若天人,一时间心绪纷杂。
“给祖母请安。”顾锦月盈盈福身,姿势半点没有差错。
顾老夫人看似斥责,实则溺宠道:“月儿啊,你应当先给太子殿下与你表哥请安呐。”
顾锦月垂着脑袋,面颊涨红,装作完全不懂人生事故,错愕抬头看向太子与大皇子,然后又羞羞答答的重新垂下头去,立刻面对两位皇子福身:“给太子殿下和大皇子请安。”
少女身姿纤细,嗓音甜美,身上似乎当真寻不出缺点,也的确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并不出众,这种级别的美人处处可见,没甚格外吸引人的地方。
楚时钰看破不说破,淡淡笑过:“表妹客气了。”
楚时渊的眸光装作不轻易往外看去,并没有发现顾锦昙的身影,他站起身抱拳道:“老夫人,孤早就听闻侯府的花卉是京城一绝,孤想出去看看。”
顾老夫人不便阻挡,就点头首肯:“太子殿下请随意。”
楚时渊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诸如顾锦月这种女子,他见的实在太多了。
顾锦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离开,她难道哪里做得不够好么?祖母和母亲都夸她在贵女当中是少见的出众啊。
楚时渊一离开,顾锦月明显心不在焉。
顾时钰暗中鄙夷。这个表妹明面上痴恋他,可今个儿一瞧见太子,小心思就缥缈不定了。
再观之昙表妹,她虽是性子骄纵,却从不这般虚伪。
楚时钰问道:“祖母,昙儿呢?那小猴子今个儿又去哪儿皮去了?”
他脸上带笑,“小猴子”也是他给顾锦昙所取的小外号,言辞之间甚是亲昵。
顾老夫人笑了笑,对顾锦月使了眼色,道:“昙儿她素来顽皮,今日府上热闹,她指不定又去哪儿捣乱去了呢。”言下之意,顾锦昙本就是顽劣女子。
楚时钰脸上笑意不达眼底,继续在堂屋等着。
顾锦月没话找话:“表哥,姑母近日来可好?我正想着去宫里探望姑母呢。”
楚时钰随口敷衍:“母妃甚好。”
且再说太子楚时渊这头。
楚时渊想主动出击,找到顾锦昙,毕竟她是凤命啊!况且,在太子看来,那小妮子的确是与旁人不同,小小年纪却灵气逼人,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仿佛会说话。
楚时渊阅女无数,对女子品质一眼就能看出来。而顾锦昙再过一两年必然出落得国色倾城。再加上有“凤命”一说加持,楚时渊更是稀罕顾锦昙。
与此同时,顾锦昙早已守株待兔多时。
她用一条鹅黄色轻纱蒙着双眼,一双小手伸出正在无措的摸索着什么。
楚时渊隔着几丈的距离望了过去,他阅览花丛,但像顾锦昙这样的少女当真从未见过,若真要用一个词去形容,唯有“灵动”二字方才勉强描绘。
楚时渊最喜欢十来岁的小姑娘,娇羞芳香,处处迷人。
她是在玩什么?
顾时渊并没有在附近看见旁人,就大步走了过去,在少女面前站立,亲眼目睹着少女的双手触碰到了他的胸膛,这双小手纤细匀称,指尖圆润,让人很想抓过来狠狠把玩。
顾时渊鼻端有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让他一阵心神荡漾,他的心情好极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尽快把眼前这小姑娘弄去东宫。
顾锦昙在楚时渊身上摸了摸,肆无忌惮、胆大包天,还伸手触碰对方的脸,“抓到你了!”
她欢喜至极,独属于少女的天真灿漫盈溢而出。
顾锦昙摘下薄纱,楚时渊身为太子第一次被女子摸了脸,但他不怒反笑。
然后,下一刻,顾锦昙小脸一沉,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太子,在他胸口捶了几下:“哼!你不是我兄长!太子殿下,你太过分了,岂能骗人!太子殿下真讨厌!”
顾时渊一愣。
他被人骂了……
小姑娘骂了他。
还捶打了他。
当然了,这点小粉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楚时渊一阵飘飘然,很想缠着小美人继续玩闹。
骂的好啊。
再骂两句。
尤其是最后“真讨厌”三个字,勾得人心神不定。
同一时间的前院,一婢女疾步挨近了顾季,在他身侧附耳道:“大公子,小姐她不允许奴婢们靠近,她……她与太子殿下碰见了。”
顾季脸色骤然一沉:“此刻她在何处?”
婢女如实回禀:“在老夫人那头。”
话音刚落,顾季撇开了前院宾客,朝着后宅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