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童一诺在局长办公会说过的话，换来的是不属于本处室职责的一大堆工作：召开企业家座谈会，组织捐款，媒体报道文案，安排电视访谈，形成调查报告等等。本该承担该业务工作的职业健康处却好像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似的。这种情况在工作中也不是偶然发生，说得好听点，是领导信任，说得不好听一点，是领导有问题。谁提出好的工作点子，领导就会让谁来干，理由是你的想法你干得更好，怕别人干不好。那些没有想法或者压根儿就懒得去想的人，反而落得一身轻松。而且，能干的人干得越多越容易出错，越容易被问责。
童一诺本可以找秦明哲谈谈，把部分工作掰到职业健康处，可她不想与他单独谈话，不想让他为难，只能把工作全部承担。
揽回一堆的活儿必须分下去尽快落实。童一诺通知处里的人下午一点半开会。
到点了，却不见了谷良香。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没办法，童一诺只得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回音，童一诺开始着急了，工作时间能去哪里呢，她甚至有点担心安全问题。
三个小时后，谷良香终于回来了。她看起来很狼狈，也很疲惫，头发和衣服好像被人撕扯过，脸色极其难看。
童一诺惊异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啦？”
谷良香什么也不说，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童一诺又问。
老孙与罗瑞也都看着她。
谷良香很烦躁：“没怎么。找我什么事？”
童一诺本想问个究竟，一看她的状态，也就没再多问，想等过后有时间再单独交流。于是温和地说：“你回来了就好，咱们说说本周工作。”
童一诺把文字综合材料分给了谷良香，自己留下两个，其余的像印发通知、安排会场等事务性工作分给了老孙和罗瑞。
还没等童一诺说完，谷良香说话了：“我手里还有两个材料没写完呢，我干不完。”
童一诺有点意外，尽量平静地说：“那怎么办，局领导把活儿分给咱们处了，大家多克服困难吧。”
“为什么综合材料只有我一个人，别人也不是不能干。”
童一诺被问住了，当着老孙和罗瑞的面，她不可能说他们俩真的是指不上，有给他们改材料的时间还不如童一诺自己直接写了。谷良香明知道这个情况，还要这么说，这让童一诺很恼火。
她想了想，只得说：“分工不同嘛，其他人有别的工作。”
谷良香有些冲动：“我也不是天生就会写材料，难道我写得越好就得多写，那不会写的就可以永远不用写了？”
“能者多劳嘛，这世界就是这样。”童一诺硬着头皮说，其实她也说服不了自己。
“我凭什么要多劳，多劳又不多得，我到现在只是一个科员，却干着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工作，我凭什么呀？”
童一诺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凭你是一名公务员，如果你到外企，你可以跟你的老板叫板，要求加薪，可在这里，不行！”
见她没说话，童一诺接着说：“你们实话说，在全局的处长里面我是不是干得多的，我跟谁说理去呢？”
“那是你自己愿意。”谷良香冷冷地说。
童一诺：“我必须愿意，这是公务人员的职责。”
谷良香愤愤地：“既然你用职责来压我，那你说，局领导分给我们的工作有多少不是我们处的职责范围，你为什么不跟领导说清楚？为什么大包大揽地接过来？你在局领导面前表现得很有担当，回来凭什么让我们来替你担当？”
童一诺被激怒了，冷笑了一声：“凭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是处长，你是科员！”
“如果处长不讲原则，我可以选择不服从。”
“不服从可以，你现在就去找领导谈，我绝不留你！”
老孙看着两人，尴尬地笑了两声：“别这样，别这样，你们平时都是好姐妹，今天怎么话赶话说得不顺溜了，都是我跟罗瑞的不是，我们要是材料写的好，也不会——”
谷良香从座位上窜起来，冲了出去。
下班后，童一诺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思考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谷良香是过于冲动，可她自己也不够冷静。所以她还是有几分后悔，毕竟自己是领导，应该更理性。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无法挽回，只能等到谷良香冷静下来，再找机会交流。如今，手头的工作又多又急，谷良香真的闹起情绪，这些活儿就都是她一个人的了。想到此处，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忙了一夜，终于完成了本来交给谷良香的新闻媒体报道方案、采访提纲和捐款活动方案，一上班就交给了康局长。
康局长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仔细看内容，就带着她来到了秦明哲的办公室。秦局长比康局长看得认真很多，看完之后说了句抓紧时间落实，童一诺就跟着康局长出来了。
下午，童一诺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看到谷良香来了，两人都低着头，没有打招呼。
童一诺看到桌子上放着两份材料，与她连夜加班写的材料相同，但并不是她写的。她顿时明白了，看了一眼背对她坐着的谷良香，期待着对方会主动过来跟她说话。等了几分钟，谷良香没有动弹。
快下班的时候，童一诺把自己写的两份方案打印出来，放到谷良香的桌子上，说：“校对。”
谷良香渴望和解的目光看了一眼童一诺，并没有得到回应，就低下头，开始认真地校对。很快，她的脸色又不对了，她发现这一稿并不是自己写的。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童一诺，见她正在打电话，又坐下来继续校稿子。等到童一诺打完电话，她拿着材料走到童一诺桌前：
“校完了。”
“找办公室发文件。”
谷良香看到，童一诺给她的稿子上已经有秦明哲的签字。她出了办公室。
童一诺又让谷良香把另一个方案校对了，然后送到办公室。
两人没有再说话。
童一诺来到安委会办公室，跟周欣力说召开企业家座谈会有关事宜，参会的重点企业需要主管部门提供名单，就由安委会办公室来落实。
说完了工作，周欣力拉住她，饶有兴致地说：“那个谷良香家庭关系挺复杂啊，真没看出来。”
“不就是已婚嘛，有啥复杂的。”童一诺冷冷地说。
周欣力很不理解地看着她：“哎呀，你是不知道吧，昨天一个老太太找她来闹了，就在二楼前厅大吵大嚷的，听那意思是她的婆婆，那么多人围观呢，影响太不好啦。”
“什么时候的事？”童一诺吃惊地问。
“就是下午刚上班吧，两点钟左右，那个农村老太太说她忘恩负义，要跟她儿子退婚，她坚决不答应，还说谷良香小的时候，他们如何照顾她家，帮她父母看病，供她读书什么的，老太太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童一诺皱着眉头。周欣力继续说：“你这个当处长的要了解情况啊，到底怎么回事，要是真的，那谷良香的人品有问题，而且欺骗组织，不适合进到公务员队伍啊。”
童一诺：“后来呢？”
“后来她可能是刺激到老太太了，老太太就跟她动手了，真是太有失体面，好像最后是谷良香把老太太拉走了，我急着有事就走了。”
童一诺冷笑：“这么好看的戏你应该坚持看完啊。”
周欣力听出了童一诺的讽刺：“还说我呢，把你们处里自己的戏唱好就不错了。”
童一诺无奈地笑了笑，回到办公室，看到谷良香呆呆地坐在那里，心中顿生怜悯，很想去安慰她两句，又觉得唐突，还是控制住了。
总算把电视报道和捐款活动忙过去了。这期间，童一诺与谷良香都是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交流，凡是童一诺交给她的工作，她都无条件地高标准地去完成。
这天午饭后，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童一诺躺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
谷良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电脑。
童一诺：“你婆婆那天来闹你了？”
谷良香停了一下，“嗯”了一声。
“我刚知道。”
“我知道。”谷良香说。
“你不要有负担，大家还是理解你的。”
“我不指望谁理解。”
“你也别怪老太太，你要从她的角度想想。”
“我不怪她，我到要感激她。”
童一诺睁开眼睛，看着谷良香的后背：“为什么？”
“我终于可以下决心离婚了。”
童一诺长吁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报复社会安全事件之后，童一诺拒绝了所有的媒体采访，而网络上的民间新闻不断，由电视新闻镜头编辑成的两个小视频很快流传开来。
一个是公安局副局长肖得道喊话当事人。他在危机时刻居然以威胁的口吻劝解当事人，被众人嘲笑。
一个是秦明哲现场拥抱童一诺。他们充满感情的异常举动，被众人关注并节外生枝。有人还给视频加了标题：真情所致，情不自禁！
康局长办公室里。周欣力坐在康局长对面：
“看得我还挺感动呢，真像个电视剧片头啊。”
“这是一个素面晕底的谜。”康局长说。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周欣力说道。
“现在的好事者多了去了，唯恐事情不大。”
“不仅是好事者那么简单吧，玩什么不行，玩这个。”
康局长：“秦局长的夫人早知道这事了吧？”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周欣力一脸的无辜。
康局长诡秘地笑：“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啦，哈哈！”
“这么大的事情她应该知道了吧。”周欣力含糊地说。
这时候，谷良香敲门进来：“康局长，您要的文件。”说着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
周欣力看着谷良香：“看到网上你们处长的小视频了吗？”
谷良香不大理会地：“不是电视新闻播过的吗？”
周欣力对她有点不满，但又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康局长：“童处长见义勇为应该做好正面宣传，有的人在网络上恶搞，移花接木，损害咱们安监干部形象，这种行为要抵制的，不能无所谓呀。”
谷良香不吱声。
康局长：“你去吧。”
谷良香快步回到办公室，正巧老孙和罗瑞也在议论这个事。
老孙津津乐道：“如今这好事者太多了，本来是新闻镜头，大家都看过，可是被这么一做，意思就非同反响了，把一个英雄壮举的社会新闻变成了男女关系的热播视频！”
罗瑞说：“是谁这么好事呀。”
“一定是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吧，我不相信是纯粹不相干的人。”
谷良香故意动了动椅子，可是两人说得兴致正高，全然不顾及她。
老孙继续道：“我家邻居更好奇，问我你们处长跟局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说，你问我，我问谁呀。”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好像忘记了童处长的英雄事迹，反而去关注——真是的！”老孙感叹着。
谷良香实在忍不住了：“谁忘记了？你忘记了吧？再说，童处长也不是为了让人记住才这么做的。”
他俩没想到谷良香插话，斜眼看着她。
罗瑞开始和稀泥：“反正事情过去一段时间，热度自然就冷却了，就无人关注了。”
这时候，童一诺进来了：“什么无人关注了？”
老孙连忙说：“没什么，闲聊那些网上的八卦。”
“把我的新闻也列入八卦啦？”
三个人一愣。童一诺：“既然是八卦，就别聊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大家各忙各的，不再说话。
燃爆煤气罐事件之后，童一诺能够感觉到，秦明哲从未创造任何一个工作机会与她单独见面。在其他工作场合，大家在一起只是谈工作，没有一句题外话。童一诺每次看到他，分明能感受到那个拥抱的温度与力量，一直留存在她的身体里，招之即来，却挥之不去。
妈妈告诉她网络上流传着他们的小视频之后，她不知偷偷地看过多少次。对于上传小视频的人，她说不清该感激，还是该憎恨。
她真想死在那个视频里，死在他的怀里。
那样多好，一了百了！
有时候，她会被里面的人物打动。好像那不是她自己，而是素不相识的人。至于这个小视频的负作用，她也奈何不得。对于发帖者的各种猜测，也始终没有一个可信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