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终于不再有人说话。
大家的目光不由地看向秦明哲。
之前，他一直倾听，间或看看手机。
此时，他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儿：“你们说完了？”
没人言语。
“说回正题吧。”他说。
众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难道刚才说的不是正题吗？
秦明哲对职业健康处的刘处长说：“职业病调查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刘处长：“我查了法条，也咨询了卫生局的老处长。”
职业健康处的职能原来在卫生局，划归到安监局的时间不长，所以刘处长咨询了卫生局原来负责职业健康的处长。
秦明哲有点生气了：“你问他干什么？他是国家法条吗？”
刘处长小声地：“毕竟他们干了很多年，熟悉业务嘛。”
“那要你干什么？”
刘处长停了一下，又说：“法规上也没有具体的规定。”
秦明哲真生气了：“你敢这么说！”他看着手机，大声读道：“《职业病防治法》第三十二条明确规定，对从事接触职业病危害的作业的劳动者，用人单位应当按照□□卫生行政部门的规定组织上岗前、在岗期间和离岗时的职业健康检查，并将检查结果如实告知劳动者。职业健康检查费用由用人单位承担。”
刘处长：“可是没有说劳动者个人不参加职业健康检查，是谁的责任啊？”
秦明哲继续看着手机，并且提高了声调：“《职业健康监护管理办法》第九条，用人单位应当组织接触职业病危害因素的劳动者进行离岗时的职业健康检查。用人单位对未进行离岗时职业健康检查的劳动者，不得解除或终止与其订立的劳动合同。第二十条，用人单位违反《职业病防治法》及本办法的规定，未组织职业健康检查、建立职业健康监护档案或者未将检查结果如实告知劳动者的，由卫生行政部门责令限期改正，给予警告，可以并处2万元以上5万元以下的罚款。”
秦明哲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刘处长：“你听明白了吗？”
刘处长紧张得涨红了脸，想了半天：“并不是企业不组织体检，而是劳动者自己不参加呀。”
“那你怎么理解这句话，‘用人单位对未进行离岗时职业健康检查的劳动者，不得解除或终止与其订立的劳动合同’？”
刘处长不吱声了。邱局长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不就意味着企业对于这件事要负终极责任吗？劳动者对自己的健康可以不负责任，企业绝对不可以，国家的法规不就是保护劳动者的健康权益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会场一片静默。
“我们这些执法的人要注意站位，你去研究法条，是站在劳动者的立场还是企业的立场，这个很重要。要是一个工人不体检，我们就罚他企业5万，企业怎么都得想办法让工人体检，你们信不信？”
大家都不言语。刘处长埋下头，邱局长也低下了头。
秦明哲继续说：“这样看来职业病患者可以得到一部分赔偿，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救助一些，加起来一定要高于30万，这不是什么兑现承诺，而是政府对于受到伤害的弱势人群的赔偿与救助。”
大家琢磨着秦明哲的意思。
他继续说：“救助可以有这么几个渠道，一是当事人的企业拿一点，不是法律要求他，而是他要表达一点同情心，二是安全生产协会资助一点，我们的会费要用在刀刃上。去年的年会好像是这个月的20号开的吧？”
秦明哲看着人事培训处富处长，富处长点了点头。
“三是社会各方捐助一点，先从我们安监干部做起，点滴成意，一定不要多捐，只是抛砖引玉，再调动同行业的企业家来捐，开个职业健康座谈会，就拿这个典型案例说事儿，让他们感觉到，我们这样做是为了给他们企业老板省钱，体检多少钱，赔偿多少钱，相信他们能算过这个账来，顺带着让他们捐点儿款。”
童一诺跟了一句：“可以请汪市长参加座谈会，让他也捐款，带动一下企业家，他们就不好意思不捐了。”
秦明哲看了童一诺一眼，点点头，又看着其他人：“大家的意见呢？咱们要把坏事变好事，把好事办好。”
富处长小声说：“企业家得大呼上当，这哪里是来座谈，就是来捐款啊。”
秦明哲严肃地：“那又怎么样，他可以不捐，没人强迫他。我们的行为是要说明，政府是有人情的，不是冷酷的执法机器。”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秦明哲笑对康局长：“恩普，你还有什么好点子？你的点子一向很多。”
康恩普自嘲般地笑笑：“怎么可能，我这人一向愚笨，跟不上领导的思路，局长想到的我都没想到啊。”
“不急，你慢慢想。”秦明哲笑着说。
邱局长说：“看看能不能从扶贫基金那里争取一块。”
秦明哲点点头：“好，职业健康处去联系一下扶贫办。”
周欣力说话了：“这个事件社会影响很大，应该以市安委会名义发个通报，再给省里打个报告。”
秦明哲点头：“必须通报，到时候把捐款名单和数额都写在通报里。”
康局长欲言又止。
秦明哲继续：“如果我们根本就不想做这件事，那是我们的无情，如果我们想做没有做好，那是我们的无能。”
童一诺说：“还要充分发挥好媒体的作用。”
说到这里，会议室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大家用余光把秦明哲与童一诺聚集到了一起，有的人脸上现出了微妙的神情。
童一诺有点兴奋：“可以做个连续报道，先是报道我们安监局的一系列行动，严格监管，组织捐款、座谈等等，然后再采访当事人，让张东昌老人在拘留所里说说切身感受，诚恳地向受到他危害的公众谢罪，警示人们不要采取极端的方式报复社会。再采访他的女儿，把职业病事件她自身的原因说清楚，她自己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提醒广大劳动者一定要重视体检，重视维权。还可以采访赔偿企业的老板，他就是因为没有给工人体检，才吃了官司。”
秦明哲不住地点头：“好，电视台可要感谢咱们了，他们可以拿着这个专题报道去领奖啦。”
童一诺感叹地笑着：“到哪里找这么好的素材呀。对了，还要采访一下在职业病发病率较高的岗位上的工人，问一下他们关于防范职业病的有关常识以及是否知道这个社会事件，这样可以进一步扩大宣传面和影响力。”
秦明哲赞赏地点头：“你尽快做个方案，然后跟电视台沟通。”
“我还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童一诺看着秦明哲说，“我们能不能以此为契机，建立一个职业健康基金会，让这项工作持续不断地开展下去。”
秦明哲现出惊喜：“好啊，这是机制建设上的成果，下一步我们就着手研究。”
“那我先查查资料，看看国家和其他省市有没有先例，如果成立的话，可以在安全生产协会挂牌子，一套人马两块牌子，让他们先做些基础性的工作。”
“可以考虑。”秦明哲刚要继续说，童一诺又说：
“还有，捐款的名单和数额可以在我们的电视报道里公开一下，而且我们做捐款时要有个仪式感，当时让记者拍下来，作为连续报道的素材用，之前就告诉那些企业家，最后要公开发布他们的捐款数额，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捐得太少了，他们这些人还是很要面子的。”
秦明哲会心地笑了。在坐的多数人也都笑了。
秦明哲：“你们事故处要以此为契机，做篇大文章，形成一个职业健康调查报告。”
童一诺点点头。
秦明哲看了看众人，说话的语调上扬起来：“看来，我们不仅把坏事变好事，把好事做好，而且把好事做得很圆满，不留遗憾！”
秦明哲说话的语气要是放在大会上讲话，此处应该有掌声。而此时的参会者，却呈现出一种附和性的僵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