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一诺妈妈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程子墨回家做饭。
听到楼道里一诺妈妈的说话声,程子墨赶紧打开门,只见四五个人从楼下走上来,都是一诺的女同事。他从同事手里接过一诺,搀扶着她进了家门,同事嘱咐他好好照顾一诺,然后道别。
程子墨跟童一诺面对面站了几秒钟,拥抱在一起。
不知怎么的,程子墨周身的热血逐渐冷却下来。他觉得自己抱着的不仅是童一诺,而是两个人,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他感受到隔在他与童一诺中间的那个男人的□□和气息,他的胸紧贴着那个男人的脊背,童一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童一诺拉住他的手:“你怎么啦?”
“我的手太凉,让你不舒服。”程子墨笑了笑说。
“没有啊,你是太激动了吧?”
程子墨搂住她的肩:“当然激动了,我的大英雄回来啦,快吃饭吧。”
“可别这么说,回头这屋子该装不下我啦。”
一诺妈妈已经把饭菜端上桌。
晚上,程子墨把老太太送回家。回来的时候,童一诺还没有睡。
“你当时不害怕吗?”程子墨问。
“顾不上害怕了。”
“你也可以不去,有那么多警察。”
“我只是着急,真要是出事,现场的人都完蛋了,还有个加油站。”
“是啊。”
“你为我担心了吗?”她拉着他的手,两人躺到床上。
“担心你的岂止我一个。”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楼道里的拥抱,那个男人眼里的泪光。
他特别想对她说:其实,我从未得到过你。
这样想着,他的身体不行了,拥抱着她的手松开了。
“你怎么啦?”
“有点累了。”
程子墨抱紧自己,觉得全身冰凉。
局长办公扩大会议研究燃爆煤气罐社会安全事件的后续处理。
职业健康处处长刘展旭汇报了调查情况。
上访人张东昌是为了女儿张英的职业病上访。张英是一家汽车修配厂的喷漆工,之前在另一家企业也干这个工作。由于孩子生病,她离职不干了。孩子很小的时候,丈夫跟她离婚,据说是因为孩子有先天性疾病。她从之前的企业离职时,企业通知她做离职体检,因为孩子病重,她急于照顾,就没有去体检,后来自己就忘记了,企业也没有再督促她。
孩子病情好转后,张英来到现在这家企业。企业要她做入职体检,是在工作一个月以后。因为当时赶工加班,父亲又出了车祸,她就没有参加。企业当时告诉她,有时间自己找企业体检,她也忘记了,企业也没有再找她。三个月后,她的身体出现症状,去医院检查,是苯中毒。有人告诉她应该去做职业病鉴定,她就去了专业医院,被认定为职业病。医院不能确认她得病的时间,所以企业认为她是在原来单位得病的,她不认可,可是又拿不出来证据,因为没有离职体检。这个过程中,她的病越来越重,几乎丧失工作能力,家里又没钱治病,于是她的父亲就到处去上访告企业。有关部门告诉他没有做体检是个人责任,老人不相信,于是走了极端。他女儿不让他上访,让他帮着看孩子,老人不听,女儿就不跟老人来往。老人很伤心,感觉没有活路了。
秦明哲让大家发言。
主管职业健康处的副局长邱玉庭首先说话:
“我们也调查了医疗卫生部门和劳动部门,还有部分企业,这种情况以前也有发生,工人本人确实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们也无能为力,这个责任确实应该由她本人承担。不过,考虑到此事件的社会影响,出于关爱弱势人群,平息社会舆论,我们可以做做工作,让这个企业能不能出一点慰问金,我们也只能是做工作,不能勉强企业。”
职业健康处刘处长接着说:“我们调查的时候也跟企业流露出这个想法,他们好像挺为难的,说如果补偿了一个,其他类似情况的工人可能都会找上他。”
周欣力与法规处的赵处长在下面小声议论:
“这种人真是可怜又可恨,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怪谁呢。”
赵处长:“这些人活着就是在生死线上挣扎,她不是为了孩子顾不上自己了嘛。”
“这下可好,她爹又进监狱了。”周欣力说。
秦明哲瞪起眼睛:“有话大声说。”
两人不言语了。
秦明哲沉吟着说:“这么说,企业是没有责任啦?”
“是的。”刘处长说。
童一诺说话了:“可能大家还不了解,我再把解救老人的有关细节介绍一下,老人最后能放手,跟我递给他一个纸条有直接关系。”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认真地听她说下去。
“我在纸条上以安监局的名义向他保证,如果他放弃危险行动,补偿他30万元。”
众人的眼睛瞪大了,秦明哲也抬起头看着她。
童一诺镇定地说:“正常情况下,我的行为肯定是严重违规违纪,如果是在平时我也不可能这样做,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我当时只想化解危机,什么办法都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有效果。”
会议室一片静默。
秦明哲一直没有说话。
邱局长干咳了一声:“童处长的英雄壮举有目共睹,无需我赘述,这里我只是就事论事,说说欠条这个事,完全没有责怪童处长的意思。这个老头儿是不是就因为那张欠条才放手,这个谁也说不准,我们只能按照当时的情景推测,或许他干脆就是因为长时间与我们抗衡,最后自己崩溃了,垮掉了。就算你现在让当事人来说,恐怕他也说不清楚。我觉得更多地是因为一诺处长以情动人,他被打动了。另外,就算是他因为这个欠条,我们也未必要跟他兑现,他是危害社会安全的罪犯,答应给他30万,只是我们阻止他犯罪的工作手段,不能理解成我们安监局对他的所谓承诺。”
童一诺有点着急:“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可能跟任何人商量,高压之下,也不可能深思熟虑。现在想,我还是认为此举是有效的,所以,我们应该兑现我代表政府向老人的承诺。”
气氛有点紧张。
康局长板着脸说:“可能只有你记得这么清楚,那个老头儿在精神受到强烈刺激的情况下意识已经混乱,未必像你想的要兑现承诺。况且,从社会舆论上,我们安监局履行职责也没有问题,童处长的行为就是见义勇为。”
童一诺继续说:“据公安局的人反应,这个老人手里一直紧紧攥着这个纸条,在拘留所里也不松手,而且一再向工作人员询问,什么时候能给他女儿钱,看来他是非常在意的。”
康局长毫不示弱:“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是一个罪人了,就算他要求兑现,在拘留所里还能怎么样,他的言行已经在我们的控制里,不可能发生新的暴力行为。”
童一诺有点激动:“他是罪人就无需向他兑现承诺了吗?他的过错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并不能抵消我们应尽的职责,就算他没有要求我们兑现的权利,我们也有向他兑现的义务。”
“请你不要把你的个人行为等同于安监局的部门职责。你见义勇为值得尊重,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无视法规乱作为。”康局长也很激动。
“这不是我的个人行为,如果我不是安监局的执法人员,我不可能向他承诺什么。”
在座的人都惊讶地看着童一诺。
主管煤矿的副局长孟尚霖小声地说:
“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啊,一诺在我心里真是很伟大的,反正我是做不出来这样的行为。我也理解康局长刚才的话,其实大家谈论问题的角度不同,康局长的意思应该是,我们政府工作人员要依法行政,总不能要关爱弱者就无视法规。假如,我是说假如,一诺当时给当事人打了100万的欠条,我们还要兑现他100万吗?像煤矿的职业病肺矽病发生率非常高,有了这个先例,以后再出现类似的社会问题,我们岂不都要照此办理,人家会不会说我们政府办事太离谱了?”
康局长看到有人帮腔更来劲了:“对啊,我绝不是冲着童处长个人,她的精神我深表敬意,我们只是在探讨工作。敢于危害公共安全,他的危害太大了,他一点都不弱,我们为什么要同情他,社会上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的女儿也是咎由自取,这正好对那些人来个警示教育,这才是正确的导向,告诉他们,要讹政府,没门儿!我们要是让他得逞了,政府被上访人牵着鼻子走,这以后还怎么执法,我们政府还有没有公信力了?”
主管法规处的副局长鲁思恺说:“这毕竟是一个极端现象,不可能有两起完全相同的案例嘛,所以这个后顾之忧是没有必要的。”
邱局长说:“30万对于一级政府来说还是个问题吗,哪里弄不到这笔钱,只是想不想做罢了。”
“问题是得有出处啊,这笔钱从哪里出?”康局长见没有人接应,又接着说,“类似问题的群众也会来上访,也会向我们要钱,我们总不能说,他跟你不一样,他是要炸加油站,你有本事也去啊。”
童一诺木然地坐着。此时,她身上英雄的光环已经退去,她是一个给政府带来很大麻烦的公务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