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大成街26号是一座老旧的居民楼，早已列入全市棚户区改造的范围，至今还没有拆除。从远处可见，三楼左边第五个窗户用砖头砌上了，只留了一个小出气口。
这天早上与平常一样，上班和上学的人都走了，大楼里很安静。异样的是，砌了砖头的窗户的小出气口里，探出一张老人的脸，很快又缩了回去。
楼下的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一个警察从楼里跑出来，指着窗户喊道：“不好了！他说他拿出了打火机。”
秦明哲、童一诺他们刚赶到现场，公安、消防部门早已经到了，防爆部队的车停在院子里，消防车一路鸣叫着往这里赶。有很多人在围观。
汪市长跟公安局副局长肖得道正说着什么，高俊和消防支队刘队长站在旁边。
这时候，又有两个民警从单元门里跑出来，向肖局长汇报：“老头儿把门封死了，怎么喊话都不回呀。”
肖局长：“就在下面喊吧。”
一个民警拿起喇叭，对着三楼的窗户：“老大爷，你不要冲动，有什么要求跟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我们绝不骗你，大爷，听到我说话了吗？”
另一个民警抢过喇叭：“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举动，这样会伤害无辜的人，你能忍心吗？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并没有伤害你呀。”
窗口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童一诺跟秦明哲说：“听说是他的女儿得了职业病，丧失生活能力了，他各处去上访，没有人管，就要点爆煤气罐。”
“他的女儿不管他吗？”秦明哲问。
“就是他女儿报的警。”
这时候，省电视台的采访车到了。唐诗雅从车上下来，看到童一诺，向她摆摆手。准备工作就绪后，唐诗雅站在大楼前，拿起了话简：
“各位观众，这里是我市同安区大成街26号居民楼前。一位老人由于不明原因企图点燃煤气罐，情形非常危险。大家看到，这家住户的窗口已经用砖砌死，只留了一个小出气口，住户的门已经被封死，向老人喊话一直没有回应，市政府有关领导以及公安、消防、安监等部门正在采取各种措施全力排除危险，我们将密切关注，随时向您报道。”
民警拿着喇叭继续喊话：“老大爷，您要想想你的家人，他们在为你担心，他们还等着与你享受天伦之乐呢，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这时候，童一诺看到区安监局的人和派出所民警陪着十几个老人出了单元门。安监局长走过来说：“到现在为止，楼里的人都疏散出来了。”
秦明哲点点头：“好。”
童一诺问民警：“老人的女儿在哪儿？”
民警指着路边。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满面愁容地靠在自行车上，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车后座。
童一诺走过去，对女人说：“能跟你爸爸说句话吗？”
女人面部抽搐着，一个劲地摇头：“他恨我。”
童一诺一时搞不明白怎么回事，拍着女人的胳膊：“你别激动，现在情况这么危急，你要帮助我们。”
女人点点头。
这时，刚从单元门里出来的一个老太太，不顾消防人员的阻拦，又折回去往楼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我娘家给我的手镯，我得拿着啊。”
另一个老太太也跟着跑进去：“我枕头底下还有钱呢。”
消防队员总算把她们拉了回来。
童一诺一直在跟老人的女儿说话。这时候，她拿过民警手里的喇叭。唐诗雅立即让摄像记者把镜头对准了童一诺。
童一诺向着三楼喊道：“老大爷，您的女儿非常难受，没办法跟您说话，我替她说两句，她说她对不起您，不应该惹您生气，希望您能原谅她，做儿女的哪个没有犯过错呢，我听说她妈妈去世早，这十几年是您一个人把她带大的，您是一个多好的父亲啊。”她见楼上没有动静，又继续说：“老大爷，我是安监局的，就管职业病赔偿的事，有什么事情您下来跟我说，我会负责的，我说话算话。”
这边，汪市长看着几十米开外的加油站，问秦明哲：“煤气罐爆炸能辐射多远？”
秦明哲指着加油站：“现在是两个煤气罐，它是相当危险了。”
“能有什么防护措施吗？”
“我已经把建委、石油公司和有关专家找来了，看看在外部加上耐火防护装置行不行，好像也只能打灭火泡沫。”
“告诉媒体，不要提旁边的加油站，以免引起市民恐慌。”
“好的，”秦明哲焦急地看看表：“怎么还没到呢，”他转身寻找着，“童一诺——”
看到童一诺刚刚放下喊话的喇叭，秦明哲跑过去：“快打电话找人。”
童一诺通知完了之后，又走到老人女儿身边，拿起喇叭向着楼上：“大爷，能看到您的小外孙吗？他就在这里看着您呢，您看他哭得好难过呀，孩子，叫一声外公。”
童一诺把喇叭放在小男孩儿的嘴边，喇叭里只传出小男孩儿嘤嘤的哭声。
这时候，只见三楼窗口的小气口有点松动，慢慢地打开，一个老人的面孔出现了，呆滞的目光中又有一点期盼。
童一诺继续大声喊：“我看到你了，大爷，你在看小孙子，他也在这里看着你呢，他才3岁，他多盼望着您能陪他玩儿，您不为自己也要为他想想呀，他还这么小，这么可爱。”
童一诺把喇叭对准小男孩儿：“叫声外公。”
小男孩儿只是哭，说不出话。
三楼窗户的气口慢慢地关上了。
童一诺沮丧地放下喇叭。
程子墨在超市买饮料，看到大家在看电视，还大声地议论着，就凑上前去，一眼就看到童一诺正在喊话。他立即拿起手机，拨通童一诺的号码，没有人接听。他焦急地继续看着电视。
这时候，电话响了，他连忙接听：“你没事吧？我刚看到电视新闻。”
电话里：“我不是一诺，我是她妈妈。”
“阿姨，我刚才给一诺打电话，她没接，我以为是她。”
“我也是刚看到电视，太吓人啦，咱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啊。”
程子墨犹豫：“现场很危险，您还是别去了，我自己去。”
“别说了，快来接我。”
程子墨连忙去开车。
大家在研究加油站的防护措施。
“只能用耐火材料搭建临时防护墙，把加油站包裹起来，不让明火点进入。”专家说。
“这边一旦爆炸，消防水枪立即上去，主要是爆炸的冲击力太强，后果不好预测。”另一个专家说。
“这些都是下策，是不得已的做法，最上策还是说服老人，放弃行动。”秦明哲说。
汪市长“嗯”了一声：“我们决不能眼看着惨剧发生。”
公安局副局长肖得道从民警手里抢过喇叭，对着三楼喊道：
“老爷子，你听我说，我是公安局长，你就这样死了，是犯法的，你知道吗？你危害了公共安全，伤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自己走了，可是轻松了，你的家人要赔偿，你的女儿和孙子都要去坐牢，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头脑清醒，不能做傻事，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要是听到了，就打开小气窗。”
大家都盯着小气窗口。窗子一动没动。
站在不远处的老孙说：“这一人犯罪还要株连九族吗？”
“这不是威胁恐吓嘛。”罗瑞说。
“听他这么说，老头儿更来气了，更不想活了。”老孙说。
童一诺眉头紧皱，秦明哲看着她：“听说这个老头儿平时精神就有问题，正常交流根本不好使的。”
“可是我刚才跟他说小孙子的时候，他探出头来了。”童一诺说。
“可又缩回去了嘛。”
“至少他是被打动了。”
“精神病人不能按照正常思维去推断，赶紧去看加油站防护措施落实情况吧。”
“知道了。”童一诺答应着。
秦明哲陪着汪市长向消防车走去。
程子墨扶着一诺妈妈从车上下来。两人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没有看到童一诺的身影。程子墨再次打电话，没有人接听。
汪市长突然向秦明哲大叫：“不是告诉你媒体不要提加油站吗，镜头里面都是加油站，记者还特意强调，怎么回事”
秦明哲惊慌地：“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市长，可能是大家太紧张，忽略了。”
“哪有你们这么干的。”汪市长气愤地说。
“其实不报道大家也都知道的。”高俊在旁边小声说。
秦明哲冲罗瑞喊道：“童一诺在哪里，把她给我叫来。”
罗瑞应声去找，可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
程子墨与一诺妈妈看到了罗瑞，上前拦住他：“看到一诺了吗？”
“没有啊，局长也急着找她呢。”
罗瑞想了想：“她可能在楼里面呢。”
“啊？”一诺妈妈叫道，“我也进去。”
“阿姨您不能去，太危险了。”
此时，童一诺和消防队员已经到了三楼老人家的房门前。门被堵住，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她对着门缝喊道：“大爷，我是安监局的，刚才是我跟您说话的，你还看了您的小孙子。”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童一诺隐约地闻到了一股煤气味儿。她继续喊：
“大爷，您女儿的职业病问题我一定会补偿您，您有什么要求，我们现在说，您一定要跟我说话，不然我怎么帮您解决问题呢？您不想活了不就是因为不能解决问题，看不到希望吗？现在有人愿意给您解决了，您就应该好好活着啊！”
童一诺喘口气：“您的女儿让我向您道歉，她以后保证给您养老，您看看她写的保证书，我从门缝给您塞进去，您看看。”
童一诺说着，把一张纸从门缝塞了进去。她屏住呼吸，贴近门板。
程子墨与童一诺妈妈要到单元门口，被警察拦住。他们只能站在离单元门最近的地方。
楼上，童一诺继续与屋内的人对话：
“我能帮助您赔偿，我也写了保证，上面有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证号，我还写了给您赔偿的金额，您看看这个数字满意不？您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现在就商量，我给您打了欠条，您快看看。”
童一诺说完，又塞进去一张纸条。
里面突然有了动静，传出一个苍老无力的沙哑的声音：“你们都是骗子！”
童一诺一阵惊喜，连忙说：“您说我骗您什么呢？您是一个好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我特别感动，就算您真的不想活了，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笔赔偿金，不也是尽了您当父亲的最后心愿吗，今天这事您闹得这么大，恨不得全中国都知道了，我们当公务员的还敢骗你吗？我们都会被开除的。所以您说什么都不能死，您一定要看看最后的结果，看看您赢了的结果，多好呀！”
屋里又没有声音了。不一会儿，传来摆弄纸条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童一诺继续说：“不瞒您说，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看到我的父亲了，他不要我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的爸爸不像您，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女儿长大，我也没有您女儿那样的好运气，我要是有您这样一个父亲该有多好呀，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您还有女儿，还有孙子，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只听“咣当”一声，一个重物跌落到地上的沉闷的声响。
童一诺判断是老人倒在了地上。对旁边的消防队员叫道：“赶快行动。”
两个消防队员开始砸门。
“轻点，别伤到他。”童一诺提醒道。
门开了，只见老人倒在地上。
下面院子里的消防队员对汪市长说：“领导，楼上报告，危险排除了！”
程子墨与一诺妈妈听到此言，抢先跑进了单元门，吃力地爬上楼梯。当他们走到两层楼台阶时，后面上来的几个人，猛地推开他们冲到前面。
程子墨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是秦明哲。
摄像记者和唐诗雅也跟着跑上来。
由于极度的紧张与压力，此时，童一诺靠在楼道的墙上，整个人瘫软下来，慢慢向下滑落。
这时候，秦明哲冲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众人注视着他们。摄像镜头对着他们。程子墨分明看到秦明哲眼里的泪光。
秦明哲终于松开了童一诺。
唐诗雅对着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童一诺：“这就是我们和平年代的英雄！此时，我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崇敬之情，您想跟大家说点什么吗？”
唐诗雅把话筒对着童一诺。
童一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闭着眼睛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