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酒喝得差不多了,餐桌上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着说话。
这种工作餐的酒没有人会喝到失态,而秦明哲的脸分明已经很红了。此时,他拿起酒杯站起来,绕过三个座位,坐在童一诺身边。
童一诺周身紧张,不知所措地也端起了酒杯。
“吃点东西吧。”他看着她说。
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人是否在看着他们。
他距离她是这么的近!
“谢谢。”她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
“应该我谢你。”
童一诺把椅子向后移动了一点:“应该的,都是工作。”她找到了上下级对话的感觉。
秦明哲举起杯:“对不起——”
听到这个声音,她终于鼓足勇气看向秦明哲,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充满爱怜与愧疚。
从秦明哲为前导车向她大发脾气,让她打印车牌号码,到因为停车收费被责备,再到为刘司长换名牌被冷眼,这一路下来,童一诺所有的压力与委屈顿时一齐喷涌出来。
她鼻子一酸,眼泪含在眼圈里。她马上站起来,转身背对秦明哲,接着跑出去,进了卫生间,关上里面的门,背靠着门板,让泪水尽情地流。
她不停地按动冲水开关,掩埋哭泣的声音,冲刷不该留存的委屈与痛苦。
哭完了,她觉得很爽。走到洗手池边,对着镜子擦了擦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
男洗手间出来两个中年人,童一诺见是工信委的刘主任和教育局的李局长。她与他们背对背,俩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边洗手边说话。
刘主任:“今天中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汪市长发脾气,当着我的面批评秦明哲,我都有点受不了了,赶紧跑出来啦。”
李局长:“秦明哲没有顶撞市长吗?”
刘主任:“他哪儿敢呀,他可没有那么不讲政治。其实,省里通报的事儿真不是他们的责任,都是消防的事,可谁让他们安委会办公室什么事儿都管呢,市长就拿他们说事儿,他们也没有办法。”
李局长:“看来秦局长的部下要倒霉了。”
刘主任:“你什么意思,他拿部下撒气?”
李局长:“要不也太憋屈了,那么大个局长。”
刘主任:“没准儿市长是被省长批评了呢,他也有气呀。”
两人洗完手,走了。
童一诺听完这一席话,不知怎么的,感觉身上舒服了很多,似乎为秦明哲向自己发脾气找到了正当的理由,也为她的委屈和痛苦找到了应有的归宿。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点了点头,此事已告一段落,马上还要回单位写工作专报和新闻通稿。
这时候,身后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她肩膀上,一个男声:“委屈了?我可都看见啦。”
童一诺听出来是秘书高俊的声音。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人交流她的感受,于是掏出手机假装接听电话,转身往外走去。
此时,交通局的王局长正站在洗手池边,看到了这一幕。他转过身,假装没有看到高俊尴尬的表情,却不想高俊看到了他。
一切又回到从前。童一诺仿佛没有哭过,秦明哲也仿佛没有醉过,双方都没有为此事提过一个字。
工作,工作,唯有工作!
可当她接起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跳还是异常了。无论如何,她的心跳速度用理性是无法控制的。
她来到他的办公室。
秦明哲正在看文件。童一诺坐在他对面,脑子迅速转动着,猜测他会跟自己谈什么。
“汪市长很生气,因为你没有摆他的名牌。”秦明哲看着文件说。
童一诺愣了一下:“我摆了呀,不就是国家督导组来检查吗?”
秦明哲摇头:“是省里专项整治的汇报会。”
童一诺想了想:“我知道,您去省里开会没参加,那是因为最初我们摆好了汪市长的名牌,省里的人马上到了,汪市长还没来,我就打电话给高秘书,高秘书说市长有其他工作来不了,朱秘书长替他来,高秘书以为办公厅已经告诉咱们了。我当时没有朱秘书长的名牌,回局里现做已经来不及,就问办公厅有没有朱秘书长的名牌借用一下,他们也没有,领导名牌都是筹备会议单位自己准备。办公厅说应急的办法就是把市里所有人的名牌都撤掉,只摆省检查组成员的名牌,我就照做了。结果没想到,汪市长又赶回来参加会议了,再摆他的名牌也来不及了,所以——记得当时我也向您做了汇报。”
秦明哲终于抬头看童一诺,眼神在看着她,思想又专注在别处:“高秘书说,汪市长看了电视新闻,看到他的桌前没有名牌,于是很生气。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这是个不小的工作失误,我得去跟汪市长道个歉。”
“是解释,不是道歉吧?”
“解释就是道歉。”秦明哲说。
童一诺还想争辩,没有说出口。
快下班的时候,秦明哲出现在童一诺办公室的门口,看到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就走进来。
“我跟汪市长解释了一半儿,他说根本没注意名牌有没有,难怪高秘书不让我跟市长去道歉。”秦明哲说。
童一诺疑惑地:“是市长不想批评我们,还是他真的没有在意?”
“两种可能都有吧,他可能当时挺生气的,过后又觉得没必要为此事批评部下,于是故意说没注意。当然,也有可能他真的没注意。”
“那他到底跟高秘书说过没有呢?”童一诺问。
“高秘书会无中生有吗?”
童一诺皱着眉,想不明白。
秦明哲:“难道是高秘书故意的,向我告你的状?”
童一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想想,你怎么得罪他啦?”
“我怎么可能得罪——”童一诺话一出口,猛然想起国家督导组来的时候,发生在洗手间里的那一幕。
秦明哲指着眼前的材料说:“他最近好像真是对咱们局有成见,市长的稿子还要再改。”
近期,全市安全生产形势非常严峻,生产事故比上年度有明显上升,省长约谈大市长,眼前这个稿子就是大市长被约谈备用的发言材料。按理说,这种约谈表个态就可以,根本不用什么稿子,可是高秘书非让安监局出个发言材料,让把全市近几年的安全生产形势做个分析,拿出应对措施等等。
童一诺有点不敢相信,高俊对于她当时的失礼竟然记在了心里。
“你们晚上还要加班?”秦明哲问。
“高秘书让我们明天来,因为明天他也加班。”
秦明哲:“秘书的要求也是市长的要求,照办吧!”
秦明哲说完,走了。
童一诺的眼前浮现出卫生间洗手池边的情景:她刚刚擦干眼泪,高秘书从背后过来,关心地问候她,好像还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她无心理睬,转身离去。当时,她看不到高秘书的脸,他应该是由笑转怒的,而且好像洗手池边还有其他人,或许也看到了这一幕。
想到此处,她苦笑了一下。如果跟秦明哲说出她为什么得罪了高秘书,那就要说当时她的委屈、他的道歉以及她去洗手间遇到了高秘书。怎么可能说他的道歉,那是酒后的道歉。一想到酒后,她的心猛一激灵,一股令人沉沦的恐惧向她袭来,在全身弥漫开来。
童一诺回到家,程子墨照例摆好了饭桌。三菜一汤的待遇也是奢侈了,童一诺以一个甜蜜的拥吻回报了他。
童一诺夹了一筷子蒜蓉莴苣,看着那清香爽口的绿:“秀不忍餐!”
“那是因为你不饿。”
“不,因为我是艺术家。”
童一诺把菜放到嘴里:“真是不识好歹,我这不是欣赏你的作品嘛,”童一诺吃了一口烧茄子,“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我炸茄子时挂了点儿糊。”
“糊字怎么写?”
“就是米糊的糊,读四声。”
“长学问了,你跟谁学的?”
“菜谱。”
她又吃了一口汤里的虾丸:“这个好吃,在哪儿买的?”
“我自己做的,把虾肉剁碎了,再用力地拍打,这样肉会更有弹性,口感好。”
“我还以为是大虾年轻力壮,肌肉有弹性呢。”童一诺又吃了口酸辣白菜,“那你在家光学菜谱,不学习啦?”
“最不愿意听你这么说话。”程子墨放下筷子。
童一诺见他不高兴了,马上说:“看来你是生活学习两不误了。”
程子墨的表情马上阴转晴,关切地问道:“今天工作累吗?”
“累心。”
童一诺很少跟程子墨提起单位的不愉快,尽管程子墨会安慰她,可那种安慰并不能真正达到安慰的效果,说到最后,反而是童一诺向程子墨解释更多。今天,她有点控制不住了,就把这几天的不愉快简要地说了一下。自然,她略去了不想让程子墨知道的细节。
程子墨摆弄着空碗,慢悠悠地:“其实,你们的工作环境就是累心。”
“也不总是这样,主要是这几天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
“平时也没见你轻松,人家其他的工作环境,只要干好活,有业绩,就可以升迁多挣钱,你们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去猜测别人怎么想,真的是很累。”
童一诺已经有点后悔跟程子墨倾述了。
程子墨见童一诺不吱声,知道她不太开心,勉强地挤出笑容:“高秘书是不是因为喜欢你,你不理他,才恼羞成怒,你应该高兴才对,又多了一个倾慕者。”
童一诺看着程子墨,指着桌上的菜:“相比这些,听你的话,很不是滋味儿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可能你不愿意听。”
童一诺放下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他这是想让自己彻底不是滋味儿了。
程子墨也不看童一诺的脸色,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空碗:“如果我考不上公务员怎么办?你想过吗?”
童一诺干脆地:“明年再考啊。”
“那明年也——”
“继续考,直到考上为止。我同事家的孩子考了6年才考上,当然,这其间他也在打工。”
程子墨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要说泄气的话呢?这种心理暗示很不好,实话说,你做的菜再不好吃我也愿意吃,不要为了这个耽误学习的时间。”
程子墨站起来,默默地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