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派出所赵所长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子，一束束的光柱投在童一诺酒红色的外衣上，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绚烂。
赵所长对于童一诺的造访有点意外。因为他们只是在上次事故的建筑工地上见过一面。他注视着她：“童处长，上次的事故还没有处理完吗？”
“基本上完事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打扰你了，我想从个人角度与你这个专家探讨一下。”
“哪里哪里。”赵所长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童一诺把在商场里看到的一幕告诉了他，又说了去工地谈话的情况，最后拿出了两份材料放在桌子上。
“这是老李的电话记录。这里面显示出事当天，也就是死者掉下来之前接听的最后的电话就是他打的，而且之前还有他跟一个电话号的通话特别多，关系非常密切，我没有查。这个是从120调度中心调出来的接报案信息单。有工友说死者掉下来后，是李景亮最先给120打的电话，可是120迟迟没有来，然后工长又催他再打，他又打了一遍，但是看这个信息单，他只打了一次电话。”
赵所长拿着两份单子仔细地看着：““当时我们看了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赵所长收起笑容，有点不安地说。
““主要是我那天在商场看到他们，就有一种直觉。”
“女人很在意直觉，我们要的是证据。”所长绷起脸说。
童一诺收起笑：“我是多管闲事了，作为一个普通公民，也有举报的权力和义务，而且，眼前的证据还少吗，要不我干脆去找刑警支队，就不麻烦你们所里了。”
所长见童一诺的态度强硬起来，语气又缓和了：“看您说的，您这份责任心值得我们学习，我再联系区刑警大队深入调查，您提供的证据非常重要。”
一晃一周又过去了。童一诺惦记着刑警调查的结果，单位的人不知道她暗中调查，所以她只能一个人暗自着急。
赵所长终于打来电话，说人已经抓起来了，审了两天，李景亮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事发当时给宋大明打电话，故意刺激对方，说自己跟他老婆好，想把死者气晕了掉下来。同时，李景亮还破坏了宋大明的安全帽的扣子，使他在掉下来时，帽子很容易脱落。最后，又故意延迟了抢救时间，第一时间并没有给120打电话，有人催促时，他才打了电话。目前，公安局已经立案，再做些补充证据调查，就等着检察院批捕了。
童一诺一听，心总算放下来。她暗自庆幸，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厉害的。她甚至难以抑制兴奋，给程子墨打电话，晚上她请客。
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她正要出门，电话响了。
是门卫打来的，说有个女人在楼下等了一下午了，要见她。
童一诺看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肯定又是来上访的，她让门卫把电话给女人。
对方是个沙哑的女声：“我见过你，我要见你，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我们已经下班了，明天说可以吗？”
“不行，我已经等你一下午了。”
童一诺决定见上访人。她打开门时，愣住了：原来是建筑施工事故死者宋大明的妻子。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头发蓬乱得好像很多天没有梳洗，目光完全没有精神，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坐吧。”童一诺指着椅子。
女人似乎强烈地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童一诺。童一诺不敢直视她，想必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你，毁了我的——幸福”。女人开始呜咽。
童一诺隐隐明白女人的意思，不敢回应她。
女人慢慢平静下来：“那个死鬼走的那天，我见到了你，后来在商场里又遇到你，我就知道，要出事，后来，警察就把他逮走了。”
女人不停地流泪。
“因为他犯罪了，警察才——”童一诺轻声说。
“你为什么要管闲事？”女人逼视着童一诺。
“是你心里有鬼，才认为我管闲事。”童一诺坚定地说。
女人好一会儿没说话，接着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下内衣内裤。只见她身上一块块的瘀紫，多处伤口已经结疤。
“这就是我心里的鬼。”女人痛苦地说。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出人意料，童一诺简直不敢看那些伤口，上前给女人披上衣服。
“他打我是家常便饭，因为我不能给他生孩子。有时候他沾着我的血喝酒，还按着我的头，逼着我也喝。”
童一诺难过得说不出话。
“我真是活够了，可又觉得自己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有一次，老李到我们家喝酒，发现了我身上的伤，他经常来，就知道了我们家的那点事，跟我一起恨他，恨不得他死。后来，我们就好了，我活着也有了希望。”
童一诺递给她纸巾。
“我们也想过要一起逃走，可是家里人怎么办，那个死鬼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还有老李的家人，我害怕。老李就想出这个办法，要气死他，还真成功了。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管闲事啊？”
女人的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
童一诺觉得自己的心在抖动。
“不管他什么时候放出来，我都等他，只要我还活着。”女人转向童一诺：“他会判死刑吗？”
童一诺摇摇头。
女人站起来，穿好衣服：“我该走啦，这是我的命，我早就知道，我们逃不掉的。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女人叨咕着向门口挪着步子。
“他可能不会判得很重。”童一诺低声说，“你记下我的电话，如果需要我的帮助。”
女人绝望地摇摇头：“你已经帮完了。”
童一诺突然憎恨自己。
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向单位隐瞒了。
午饭后，童一诺与谷良香散步。
“处长你真厉害，看来以后我也得相信直觉了。”
“可我的直觉害了一对苦命鸳鸯。”
“不该这么说吧，毕竟他们有杀人动机并且实施了行动，虽然他们的处境令人同情，但是可以通过正当的方式合法解决啊。”
“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合法解决吗？”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谷良香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你是不是觉得良心很不安？”
“当然，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也是做过才知道的，您当初不可能不做呀。”
“我在想，以后是不是少管闲事，只管安全生产，刑事案件就别去掺和了。”
谷良香笑了：“这不是机缘巧合嘛。”
“说真的，我还是想帮帮那个女人，那个嫌疑人能不能帮他从轻点，你这个大律师，看能不能帮帮她。”
“我可是一天的案子都没有办过，只是考了个证而已。”
“我主要是担心刑警做有罪推定，刑讯逼供，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求你的同学做个法律援助，别收费了，实在不行，我替她出钱。”
谷良香：“好的，他们平时也做法律援助，帮谁不是帮呢。”
童一诺亲昵地拍拍谷良香的肩膀，“非常感谢，哦对了，一直想问你，罗瑞给你介绍的男朋友怎么样？”
谷良香微笑着摇摇头：“我没见。”
“不对啊，同事们给你介绍好几个啦，你见都不见，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啦？”
谷良香眨了眨眼睛：“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工作，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以后？”
谷良香似乎很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聊。”
童一诺实在想不明白谷良香的心理，在这方面她对大家一直很封闭。
又到了评选年度优秀公务员的时候了。每个处一个推荐名额，参加全局的投票联评，以二比一的比例胜出就可当选优秀公务员。也就是说，处里推荐的人员不仅要在处内表现突出，还要适当考虑在全局投票时胜出的可能性。童一诺她们处4个人，她不可能推荐自己，也不可能推荐老孙，只能在谷良香与罗瑞中选一个。论工作业绩当然是谷良香，她进入角色快，文字综合能力强，最重要的是她非常敬业，不怕吃苦，为童一诺分担很多。罗瑞更善于协调关系，对谁都笑脸相迎，可童一诺交给他的工作总是心里没底。放在全局干部中投票，谷良香显然不占优势。因为她是新人，大家不太熟悉，工作非常忙碌，没有时间与他人交流，也较少出现在公开场合，更多地是起草文件、领导讲话等公文材料，她的成绩不为众人所知。而她的劣势正好是罗瑞的优势。全局投票罗瑞胜出的可能性在70，谷良香只有30。同时，罗瑞又面临下一步提拔副处级，优秀公务员的荣誉在竞争中也是加分的。他本人也含蓄地与童一诺交流过，希望她能考虑推荐自己。
童一诺很纠结。她倒是不怕得罪罗瑞，只是谷良香要是评不上，事故处这个指标就损失掉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罗瑞。可是一想到对谷良香不公正，她又不愿意这样做。最后，她还是暗中与老孙做了沟通，希望他支持上报谷良香。经过处里内部投票，谷良香三票，罗瑞投自己一票，最后推荐了谷良香。
童一诺知道，罗瑞表面上依然陪着笑脸，心里一定是怨恨自己的。她敢做敢当，毕竟这个处没有了罗瑞无所谓，没有了谷良香，她这个处长就很难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