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一个打工模样的小伙子坐在童一诺的对面,穿着藏蓝色的工装。如果不注意,没人能发现,他的左衣袖是空的,瘪瘪地垂下来。
“当时你同意厂里的处理意见吗?”童一诺问。
“我觉得挺合理的。是我们村的工头给我介绍的工作,没有跟老板签定劳动合同,也没有想到会干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他给了我四万元的手术费,还给我补贴了两万元钱,还算挺仁义的。再说,也确实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才受伤的,怪不得老板。我妈听律师说,跟工厂打官司能赔很多钱,她就信了。我不同意打官司,我妈就跑到安监局去闹。”
“那你得跟你妈说清楚,这样长时间地无理上访是不允许的。”
小伙子马上说:“不瞒您说,我们家是单亲家庭,我妈特别疼我,看到我受伤,精神上受了刺激,她有时候听我的话,有时候就谁的话都不听,我也没办法。”
“那你领她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医生让她住精神病院,我不忍心,她平时生活可以自理,还能给我做饭呢。”
“我也很同情你们,可是,她总是干扰我们工作,长时间也不是个事儿呀。”
“对不起,我尽量看着她吧,她不总出去的,有时候好几天不出门,让她出去她都不出去。”
“我还听说她要去北京上访,咱不说政治影响,她的人身安全都是问题。”
“您放心吧,她不可能去的,我以后就看好她,不给你们添麻烦。”
“就这样吧,有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你妈妈就有我的电话号码,她不管什么时间,想起来就给我打。”
“真是对不起,我回去不让她用手机了。”
“你也多费心吧,照顾好你母亲。”
童一诺把小伙子送出去,回来跟老孙说:“也是挺可怜的,精神病人真是没办法。”
“一诺,你就是太善良,精神病人骚扰他人,监护人是有责任的。”
“轮到谁身上都难办啊,这也是个孝子,要不早把老太太丢到精神病院不管了。”
“那你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呀。”
“估计他会看好他妈妈的。”童一诺自我安慰地说。
老孙看着童一诺的背影,摇了摇头。
经局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一是局里三个雇员全部下派到乡镇安全站,全力开展打非治违专项行动。二是部分处室负责人参加全省安监干部短期培训班,由秦明哲亲自带队,其中有童一诺。
有人私下议论雇员下派,听说基层支援上级的,没听说上级支援基层的。其实,市委市政府一直有制度,让新入职的公务员到□□办接待群众上访。所以,市安监局安排雇员下去援助乡镇,也无可厚非。只是有的人偏偏理解成是秦明哲利用权限安排童一诺“避嫌”。
对于局长办公会的决定,童一诺实在不敢多想,又不能不想。让程子墨下基层离开机关,是公事公办也就罢了,关键是处长培训的地点就在灵仙湖畔的春江市。这次是秦明哲带队,而且有童一诺同行,是否有“故地重游之嫌”?如果秦明哲找个理由,完全可以回避这次出行,以往的培训并不是一把手非去不可。童一诺不敢多想,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聊狭隘的小人,无端肆意地揣测他人。她想找个理由请假,可又怕有人觉得,培训本是正常的工作安排,她的行为却有故意规避什么的嫌疑。
晚上,程子墨打来电话,说是乡里安全站加班,今晚不能回来了。他已经两天没有回来,因为路途太远,半夜结束工作,就只能住下。
童一诺吃了一碗方便面,开始写事故调查报告。
不知过了多久,抬头一看表,11点了。
也不知程子墨忙得怎么样了,她想给他打个电话,刚要去拿手机,电话就响了。童一诺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心想,千万不要出事故现场。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你是童处长吧?你是管安全生产事故的吧?”
童一诺听得全身一激灵,又是那个上访的精神病女人。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听到她的声音,尤其瘆人。
“你好,有事可以白天打电话。”
“我儿子不让我打呀,他刚才出去了,我才偷了他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老女人不停地说,童一诺把电话放到桌子上。
她倒了杯水,喝了两口,给自己压压惊。
电话里的声音在继续。
这时,童一诺听到门外好像有动静,有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她的心猛地缩紧,屏住呼吸。
接着是细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动门锁。她不由自主地靠到墙上,眼睛直盯着门,心脏嘣嘣直跳。电话里老女人还在嚷嚷着,她完全听不到讲什么。
门外的钥匙似乎反复插进门锁转动,童一诺的心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似乎是没有打开门准备离开。
童一诺按断了电话,想给程子墨打电话。电话还没有打出去,程子墨的电话就进来了:“这么晚了,电话还一直占线啊?”
童一诺听到他的声音,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感觉舒服一点:“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能回来吗?家里有事情。”
“我在门外呢。”
童一诺一看门锁,自己刚才反锁上门,钥匙还插在上面呢。
她打开门,一下子扑到程子墨怀里。
程子墨抱着她进屋。
童一诺给程子墨拿拖鞋:“吓死我啦。”
“我也没想到你没睡,打电话又占线。”
“你回来真好。”
她再次抱住程子墨。
程子墨抚摸着她的头:“不害怕,过会儿就好啦!”
两人坐到沙发上,童一诺给程子墨倒水:“这么晚了,怎么还回来啦?”
“惦记你呗,家里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刚才我还以为有人入室抢劫。”
程子墨笑:“怎么可能,这小区里一道一道的门锁。”
这时候,童一诺的电话响了。
童一诺指着电话:“还是她。”
他拿过手机看号码:“是那个上访的人?”
童一诺点点头。
“到底是谁告诉她的电话号呢?”程子墨念叨着。
“你就别管了,我已经跟她说好,让她儿子明天去单位。”
“可她还在打电话。”
程子墨挂断了电话。他想了个办法,让童一诺给康局长发信息,说她的手机出毛病了,随时会关机,有事情打程子墨的电话,又让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给了康局长。
童一诺向程子墨竖起大拇指,给康局长发过短信后,关闭了手机:“远离手机,珍爱生命。”
童一诺拉开窗帘,看着未满的月亮,拉着程子墨的手:“生活要只是这样,该有多好!”
程子墨吻着她的额头:“想我了吗?”
童一诺回吻他:“在那里有时间看书复习吗?”
“根本没有,有时候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乡镇的公务员实在是太辛苦了,而且收入还很低。”
童一诺点点头。
程子墨说:“我们主要是抓那些非法生产的现行,他们知道有专项行动,都是夜里偷偷生产,我们就在企业附近蹲坑,发现动静就报警。昨天半夜蹲得我都站不起来了。”
“辛苦了。”童一诺疼爱地敲打着他的胳膊。
“不是上身,是下身。”程子墨笑着说。
童一诺看出他的心思,拍了他一巴掌:“坏蛋!我不想折腾了,明天还得早起写材料呢。”
“我们可以速战速决嘛。”程子墨紧紧地搂着她。
“不!”童一诺娇嗔地叫着。
第二天一到单位,童一诺就给那个伤残农民工打电话,嘱咐他看好母亲,不要再给她打电话,同时,向他推荐一家带有宗教性质的康复中心,在一个偏远的大山里,老人可以到那里去疗养,而且听说费用很低,这样,当儿子的也可以有所解脱。童一诺告诉他康复中心的联系人与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