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自打母亲到来的“惊魂之夜”，已经一周多，程子墨再没有来过。童一诺叫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
晚上回到家，屋子冷冰冰的。
她幻想着灯一打开，就是满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她已经习惯了程子墨的温暖与体贴。可是，他是自己的什么人？这样相处对他公平吗？她不能回答自己。她只知道，她是真真切切地想他。
国庆节临近，童一诺越发地忙起来，工作恨不得堆成山。调查处理事故，迎接上级检查，开展应急救援，编写事故典型案例，成立事故评估专家委员会。一天有好几项工作同时推进，有时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这天中午，她正低着头寻思事情，走到办公楼大厅的拐弯处，差点与迎面过来的人撞上。抬头一看，是秦明哲的妻子于美晶。
市政府大楼里有3000多人办公。办公区分主楼、西楼、东楼三个区域。于美晶所在的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在主楼，餐厅也在主楼，安监局在东楼。大家会在就餐时或是去餐厅的路上相遇。童一诺也难免会遇到于美晶，要是远远地看到她，就提前躲开。实在来不及，就一低头过去。
这次撞到是在安监局的办公区，看来似乎不是偶遇。
童一诺后退了两步，条件反射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于美晶微笑着说。
童一诺正要走，于美晶说：“得向你祝贺啊！”
童一诺只得停住脚步。
“一个刚降了职的副处长，成了新处室的负责人。”
童一诺转身就走，本能的恐惧和排斥让她要远离这个女人。
“别走呀，我有那么可怕吗？”于美晶说。
童一诺不得不站住，冷静了一下，回过头来，说：“有事吗？”
“我只是时常想起那难忘的情景，想来你也不会忘记吧。”
童一诺：“我当然不能忘记。”
“还有那个完美的约定！”于美晶又说。
童一诺几乎无法呼吸，她只想迅速逃离。
这时，周欣力与康局长走过来。
周欣力向于美晶媚笑着：“嫂子，来接我们局长啦？这下雨天还来送伞，我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早都给领导备上伞啦。”
于美晶笑道：“他那么大的人还要我来接，我是到东楼取点东西。”
“嫂子是怎么保养的，越来越年轻呢。”
“都是托你们的福，让明哲这么省心呢。”于美晶笑着说。
康局长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童一诺趁机逃走了。
刚才她还在想，于美晶是怎么知道关于她的事情的，秦明哲不可能跟于美晶说。一看到周欣力见到于美晶的样子，她的猜测不会错的，因为这是周欣力最感兴趣最擅长的事情了。
周欣力跟着康局长进了他的办公室。
“你没看到刚才于美晶跟童一诺说话嘛，让你给冲啦。”康局长说。
“她不是来找秦局长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是找谁啊？”
“难道她是来找童一诺的？”周欣力说。
“很难说呢。我在想秦夫人怎么消息这么灵通，什么事情都知道，难道是秦局长主动向她汇报的？哈哈！”
周欣力低下头，笑而不语。
康局长看着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有意思儿的。”
周欣力话题一转，说：“秦局长把业务处不对口儿的专项整治都批到我们安委办，我们一天成了收破烂儿的啦，这活真是没法干了。说是按照组织部的要求轮岗，我看咱们局轮岗就是为了成全她。”
“你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上次童一诺不是在会上做检查了吗？”
“那是她错了，就该检查，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毕竟是你们俩都有责任嘛，你想这事儿秦局长心里怎么想，所以，就得从工作上找回来——”
“在工作上找回来？明着批评她，暗地里整我？”周欣力有点急了。
“不能说整你，你想秦明哲让童一诺当这个临时负责人，担着多大的风险呢，一个刚受到处分的人转眼就成了处室负责人，虽然是临时的。好在民不举官不纠，大家可能出于对童一诺的同情，也就不举报了。所以，这是明摆着的，秦局长怎么可能倾向于你呢。唉，你看刚才秦局长老婆跟童一诺说话，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呢。”
周欣力：“这就对啦，不过，这个局长夫人是真厉害，能为丈夫的仕途扫平一切障碍。”
“你是说上次他们救援，她给市委组织部提供照片？”
“是啊，有人说是假的，我不太信，市委组织部的人都是傻子吗？看不出来照片是p的？”
“绝对不可能。”康局长说。
“那就是真的啦？”
“当然。”
“那，是哪儿来的照片呢？难道——”
“顺着你的思路来。””
周欣力放低了声音：“难道是——她跟踪了他们？”
康局长笑：“逻辑上完全没有问题。”
周欣力：“我也听人这么说，还是不敢相信。”
“所以说，他们背后一定会有交集，想想，这也很正常。”
这时，秦明哲推门进来：“什么很正常？”
康局长吓了一跳，马上说：“秦局，是您啊，是这么回事，刚才看到你家嫂子来，欣力很感叹，说现在像你们这样的夫妻太少了，我说好的夫妻都是这样，这很正常。”
周欣力接着说：“嫂子不仅对您好，对咱们局的干部也都很关心，刚才在走廊还问候童处长呢。”
康局长在后面向周欣力斜了斜眼睛。
秦明哲脸上的笑意顿时不见了：“你们俩刚才找我什么事？”
康局长：“省里来通知，说国家督查组提前来我市了。”
秦明哲阴沉着脸：“你先安排吧。”
童一诺进了小区的大门，慢慢挪动着步子。天已经暗下来，她不愿意回家，也不想吃饭，更不愿意做饭。于美晶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着，那一席话犹在耳边。原以为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经沉入海底，却不想一直都在一个看不见的网中，一支无形的手随时可以将它拎起来，浮出水面。
就是那个夜晚。
她被擎到了天上。她张开翅膀，不停地飞翔。她的整个身体发烫，眼里含着泪光。泪水滴在她的脸上，身上，滋啦作响。火焰在纵情燃烧，她终至化为灰烬。
阳光被窗帘隔在外面。她微微睁开眼，转过头来，看到身边沉睡中的人。她本能地退却了一下。他在发出一种声响，仿佛驰骋杀场的千军万马，现已疲惫不堪，声音嘶哑。他的周身蒸腾着滚滚热浪，向她涌来，把她推搡。
她不能自已，又不敢触碰，害怕这个不真实的存在会瞬间消失。
她拉开窗帘的一角，刺探着外面的世界。阳光刺破了真相，遍地流淌。阳光刺痛了她，她看到了遍地混乱的衣物。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阵恐慌猛烈地向她袭来。她定了定神，观察四周，这是自己的家，墙上的时钟指向7点。她挣扎着起身，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
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开着水龙头的手凝固不动了，镇定了几秒钟，再次确认是敲门声。她轻轻走到门前，扒在猫眼上一看，整个人被吓得弹了回来。
是于美晶！
她反身靠在门板上，大脑一片空白。
敲门声还在响。清晰的，有节奏的。
看着床上的人，还在沉睡中。
她的意识有所恢复。
手机响了，还是于美晶。她挂断电话。
她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对方发来短信：不要让我站在外面，在你家里更安全。
她好像被人浇筑了水银，血液不能流动，变成已死的活人。
短信又来了：你放心，我们只是谈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童一诺的意识渐渐恢复。理性告诉她，她已经没有选择。
她打开了门。
于美晶进来，环顾着客厅，从打开的卧室房门看到了里面沉睡的人。她向卧室走过去。童一诺的心到了嗓子眼儿。只见于美晶出奇地镇定，过去关上了房门。
童一诺已经抖得不能自控，她一直靠在椅子上，不敢看于美晶，紧张，慌乱，羞辱，让她满脸通红。
很快，于美晶的镇定把童一诺给震住了，并且传染给了她，让她不再抖动。
“我们定个君子协议吧，为了你们的前程。”于美晶说。
童一诺好像没有听懂。
于美晶：“既然你们不想同归于尽，那就到此为止。”
这回童一诺听懂了。
“救援的后果，我会补救。”于美晶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一张灵仙湖的自拍，后面的背景是秦明哲与童一诺在救援。
于美晶看着童一诺不可思议的目光，笑了笑：“是真的。”
童一诺呆住了。耳朵里继续传来于美晶的声音：
“我们现在就走，你关闭手机，给他留个纸条，让他尽快离开你家，忘记发生的一切。”
童一诺木然地站着。还是这个女人的声音：
“作为一个被伤害的妻子，这是我最仁慈的做法了。”
童一诺没有挣扎，她成了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
秋风凄凉，吹落一树树的枯黄的悲伤。秋风无力，吹不动那重如泰山的不堪！
童一诺立起风衣的领子，缩了缩脖子，走到单元门口，给程子墨发信息。
打开家门，屋里似乎少了些凉意。
冷不防地，她的背后伸出一双手臂。
她心跳加速，任由这手臂慢慢地包裹着她，力量一点点增加，直到她快要窒息。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他迫不及待地亲吻她。
“每天晚上看着你房间的灯光亮了，又灭了，每天早上看到你出门，想你吃没吃早饭，我什么都干不下去，我都快要被折磨死了。”程子墨喃喃地说。
童一诺抚摸着他的脸。
“求你啦，别让我离开你，让我做个隐形人，让我怎样都好，只要不离开你。”他断断续续地说。
童一诺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自己的泪也流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我饿了。”她终于说。
他立即放下她：“你等着。”
转眼间，一桌热乎乎的饭菜摆在童一诺面前。都是她喜欢吃的：清炒荷兰豆，炝拌莴苣，盐水大虾，黄豆炖猪手，排骨冬瓜汤。
“谢谢你。”她说。
程子墨看着童一诺饥不择食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笑着。
“你吃呀。”她说。
“你今天的吃相不好看。”他说。
“吃相要好，就吃不好！”
童一诺吃得脸蛋红扑扑的，嘴巴油汪汪的。
“你这顿饭早上就准备了吧？”
“想我了吗？”他反问她。
“怎么可能——”
“啊？”
“——不想呢。”
他亲吻她。
“答应我，以后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程子墨使劲儿地点头，马上意识到，又大声地：“是！”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对不起。”他亲吻她的额头。
他收拾完了碗筷，洗了几个猕猴桃，切开后放在桌子上。
两人粘在沙发上。
“拿题来。”她说。
“我不！”
“随便你，反正考公务员的不是我。”
程子墨捧着童一诺的脸，定睛看着：“我要把你看到眼睛里，往后看什么都是你。”程子墨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她：“求你别离开我！”
“有没有搞错，是你离开了我！”
程子墨继续亲吻她，童一诺轻轻地推开他：“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还是不能公开关系，你能接受吗？”
程子墨点头：“我情愿当一个隐形人。”
“在单位是为了避嫌，更好地相处。在我母亲那里，”她停了一下，“你要给我时间，好吗？”
程子墨再次拥吻她：“我愿意，不过，我有个建议，我们能在被窝里复习吗？”
“如果我拒绝，你会动用武力吗？”
“当然，我想知道激情犯罪判多少年？”
“无期徒刑。”
“立即执行。”
程子墨给童一诺来了个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