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原来是固老板举报了她,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要不是秦明哲找她谈话,她根本就不知道,而全处的人都知道了。
“那你们说说吧,我有错吗?”
罗瑞先说:“处长你当然没问题,上哪里找你这么善良的执法人员,这么愿意帮助人,老板挣了那么多黑心钱,拿出点儿帮助穷人都不肯,这样的人,就得收拾他,往死了整!”
老孙煞有介事:“这话看怎么说啦,这是一个老生常谈,就是情与法的纠缠,是个理性执法还是过度执法的问题。”
谷良香非常认真地:“处长,是你不对,执法人员执法就是王道,不能同情心泛滥,情要是大于法,还要法干什么?慈善机构就可以了。”
罗瑞:“小良你怎么说话呢,处长有什么错,听你这话好像处长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了。”
老孙:“大家别激动,咱们是探讨问题嘛,过去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能不能处理好,得看你有没有工作经验。”
谷良香有点不屑地:“这跟工作经验有关系吗?处长,我就是实话实说,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没关系,你说。”童一诺说。
谷良香继续说:“而且,这样你也同情不过来的。”
童一诺:“你遇见过很多得了绝症自杀的人吗?”
谷良香:“自杀当然令人同情,但我说的是针对普遍的弱者而言,不是仅仅针对自杀者,这个世界弱者太多,我们可以同情,但是不能利用职权去施舍你的同情,换来自己的心安,外加显示职权的优越感。职权是用来维护合法者权益的,老板又没有违法,你为什么让你的同情心侵犯他的利益?”
老孙有点激动:“那你认为一个执法者越无情越称职呗?无视弱者的痛苦,把法律当做一个机器?”
谷良香依然很强势:“从某种角度说是这样的,我没有说不让你同情帮助别人,你帮助农民工可以拿自己的钱,但是不能利用职权。”谷良香看着童一诺说,“处长,我是对事不对人。”
童一诺淡然一笑:“当然,我们是探讨问题,不是人身攻击。理论上你说的都对,你工作时间长了就能体会到,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或许,执法人员也是因人而异吧。”
老孙赞叹地:“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谷良香:“处长,其实我挺敬佩您的,这么有爱心,我的生长环境很不好,我见过的需要帮助的人太多,有点麻木了,要是有幸遇到您这样的人就好啦,所以,我只能是自己帮助自己。”
大家一时无话。
童一诺:“好了,大家去忙吧。”
罗瑞与老孙出去了。
谷良香没动,从兜里掏出100元钱,放到桌上:“谢谢您替我捐款。”
不容童一诺说话,她就转身出了门。
晚上,童一诺把程子墨叫到家里。
两人吃过饭,坐在电视机前。看到一个喜剧小品,童一诺大笑起来。
程子墨在旁边看着她:“就愿意听你笑。”
“为什么?”
“我都说了,你笑得很热闹,一个人笑就像好几个人笑。”
童一诺笑得更开心了,亲了亲他的脸蛋儿:“是不是有好几个人亲你?”
程子墨抓住她的手腕,扭到背后,又探过身子亲吻她:“坏蛋!”
童一诺疼得尖叫,程子墨赶紧放开她。
她兴致颇高地:“你看过萧红的散文《回忆鲁迅先生》吗?”
程子墨摇摇头。
“大家对于鲁迅的印象都是很严肃,极少笑,萧红呢,开篇第一句话就写鲁迅先生的笑,原文大概是这样: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你居然能背诵下来!”程子墨惊叫。
“就这么几句话,看过就记住了。”
程子墨佩服得什么似的:“你才厉害!不过,后人都说萧红与鲁迅的关系不一般呢。”
“那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说完这话,童一诺突然感觉内心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莫名的哀愁袭上心头。
程子墨看她脸色不对:“你怎么啦?”
“有点儿累。”
这时,门口出现了响动,好像有人在拿钥匙开门。
童一诺迅速推开程子墨:“不好,我妈来啦,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童一诺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妈妈强烈要求给她一把钥匙,说是为了她的安全起见。童一诺无奈,只得给了她,但是说好来之前必须跟童一诺打招呼。
程子墨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
童一诺:“要不你先藏起来?”
她四下观察着,60米的房间,实在没有找到可以藏起一个大活人的地方。
“干脆你就呆在厨房里。”她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妈妈进来时,看着他们俩人站在地当中。
童一诺低声地:“听我的。”然后对着妈妈:“这么晚,也不告诉我一声就来啦?”
接着她若无其事地、慢吞吞地对着程子墨:“抱歉,我家里也没有盐了,我平时很少做饭,不好意思啊。”
程子墨反应过来,这是要他扮演来借东西的邻居,马上说:“没事儿,那我就不打扰了。”
程子墨穿着脱鞋,推门出去了。
童一诺对妈妈说:“是邻居。我又不做饭,哪里来的盐。”
母亲看着地上那双男人的运动鞋,童一诺也看到了。谎言不攻自破。她也没有解释,对于母亲,她不屑于解释,只沉浸在她不请自来、无礼骚扰的愤懑中。
妈妈同样气愤:“他是谁?你当我是傻子吗?”
童一诺并不看她:“找我来什么事?”
“连个称呼都没有,你忘记我是你妈妈了?”
“这么晚来打扰我,你以为是我妈妈就可以这样无理吗?”
“你跟邻居搞到一起啦?这出好戏被我撞到了啊,哈哈。”
“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你是我女儿,怎么没关系呢?”
“我应尽的责任都尽了,你还要我怎样?”
“你以为给我找个保洁员,发几个快递,就是尽了义务吗?”
“你还要什么?”
“我要的是陪伴,我都孤独得要死了,你知道吗?”
童一诺冷笑:“你的感情世界那么丰富,怎么会孤独。”
母亲无助地看着童一诺,眼泪刷地下来了。
童一诺轻叹一声。
母亲很快就像忘记了刚才的话,擦了擦眼睛:“我今晚住这里,你不会失眠吧?”
“我睡眠很好。”
“太好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吧。”
“没有以前了。”
母亲摇了摇头:“你还是不理解我。”
“我要写材料了,看完电视你自己睡吧。”
母亲的泪水在眼圈里转动着:“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童一诺站起来:“我去写材料了。”
她手机短信提示音不断。程子墨问她母亲走没走,他要不要在外面等着,什么时候回来,最后一条是,他已经回到自己家了。
童一诺回信息:“抱歉刚看到,母亲留下不走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还没有睡醒,童一诺就离开了家。路上与程子墨通电话,向他道歉。他表示能理解,让她不要多想。
单位里永远是没完没了的工作。只要是到了办公的环境,童一诺就会很快地投入到工作状态,总会有种舍我其谁的本能的亢奋。
她再次把建筑公司固老板约到办公室。
“听说你举报了我?”
“没有,真的没有。”固老板吓坏了。
“敢做敢当嘛。”
“真的没有,是这么回事。我心里不痛快,跟哥们儿喝酒,就说了这个事情,哥们儿让我举报你,我说怎么可能呢,就算怕你报复我,我也担当不起呀。他们就要替我举报,我也不让,他们都没有什么文化,想不明白他们举报就相当于我举报了嘛。你要是说真有人举报,那就是他们真的举报了。这帮混蛋,净给我添乱。”
童一诺不说话。
固老板看着童一诺,急得要哭了:“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今天叫你来就是告诉你,我不会利用职权找你毛病,我也不会随便处罚你,我只是对死者很同情,希望大家能想办法帮帮他的家人。我想这样吧,你看能不能安排他的家属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有点收入。还有,你不是有那些很仗义的哥们儿嘛,他们心眼儿都挺好使的,这么愿意帮助人。”
固老板听出了她的讽刺意味儿,连连摆手:“快别提他们啦。”
“让你的哥们儿都少捐点钱,人多力量大嘛。另外,我想给你找电视台的记者,帮你们企业做点宣传,听说你们企业信誉还挺好的,找点儿亮点总能找得到。还有,我们处理事故也会与企业打交道,可能的情况下,我会帮助你对接点业务什么的。另外,因为你的事,我有了被举报的污点,你也得适当补偿我吧,也都补在那个农民工家属身上吧。最后这条是跟你开玩笑的,别当真。”
童一诺说完,笑了。
老板一直听着,渐渐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谢谢处长,真是太感激啦!处长,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说我的想法呢。”
“你说。”
“我回老家看我老妈,我妈就是个农村老太太,今年快90岁了,总是问我公司的事情,我就告诉她,你找我帮助自杀的农民工。她把我大骂了一顿,非让我给那个自杀的赔偿,说就算为了自己的生意我也要行善,要不然总得被死人压着,生意发展不起来。”
童一诺心里暗笑,早知道这招好使,自己也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