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这个清香的小木屋,座落在半山腰。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近处是郁郁葱葱的树,遍地野草野花。这个熟透的春天,已经是半个夏天。
程子墨早早赶来,与她共进早餐。
早饭后,他们在林间散步。
“难怪你长得这么水灵,是水土好啊。”
“我长得水灵?哈哈。”
“你跟叶子姐是怎么介绍我的?”
“我说你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恩人,帮助我调动工作。”
童一诺没作声。过会儿又说:“你赶快回去上班吧。”
“我来之前已经请假了。”
“请假了?你怎么说的?”
“还是老套路,我妈生病了。”
“你这样说谎,是对老人的诅咒,以后再不要这样了。”童一诺生气地说。
程子墨听着,有点怕她了。
“你一个刚工作的雇员,请假这么长时间不好,赶快回去吧。”
“我真的不放心你。”
“”你先回去上班,过两天周末再来。”
也许是程子墨痛快地答应了她的安排,她睡了一个踏实的午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一出门,她又被惊呆了。那个流着黄油一般的太阳,照得满山遍野一片金黄,处处闪烁着温润的光,仿佛被刨过光一样。
“怎么可以这么美好!”她暗叫道。
在周末到来之前的这两天里,程子墨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候她。她期待着周末早点到来。她相信,他也同样期待着。
周六的一大早,他就赶来了。他们吃过早饭,在林间散步。
“你猜,此时此刻,我想做什么?”她问。
“做画。”
“你怎么会猜到?”
“因为我就想画画,可惜不会。”
她轻叹一声:“很久不画了。”
“你真的会画画?”他很惊奇。
她笑着点头。
他兴奋地拍手:“太棒了,你学过画画?”
“小时候学过,后来,我妈妈说搞艺术的人都是疯子,没有理性,生活也没有保障,就让我改学了行政管理,希望我以后能在机关单位工作。”
“我说的嘛,您跟其他的公务员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
“就是在你严肃认真的背后,好像还有一个你,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
“是吗?”
“我就是一种感觉,其实你也没做什么。”
“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习书法的呢?”
“5岁吧,我爸爸就开始教我。他当民办教师,本来以为能转正,结果也没有。主要是爸爸骨子里太清高了。”
“你像你父亲吗?”
“都像,我妈妈也很优秀。”
童一诺笑了:“那你是一个又优秀又清高的人喽。”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自嘲地笑着:“这点可不像我爸爸,他从来不自以为是。”
两个人都笑了。笑声像是风中的铃铛,挂在树梢。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去很远。
童一诺回头望去,小木屋已经掩映在山林中。
“那你为什么不学习书法专业呢?”她问。
“我爸爸怕我吃不上饭,他说就当个业余爱好吧,我也就听他的话,报考了建筑工程技术专业。”
“有点可惜呢,不过,你爸爸说得也对。”
“童姐现在还喜欢画画吗?”他问。
“喜欢,没有时间。”
“你们太忙啦。那你为什么没有搞美术专业呢?”
“跟你的情况一样呗,家长怕我饿死。”
说着,两人笑起来。
程子墨看了看手机:“抱歉,我家里有点事情。”
“要你回去处理吗?”她问。
“不用。”
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不停地发短信。
她看到他有点焦急:“你回去吧,家里的事情要紧。”
他有点不舍地:“我真的要回去一趟,童姐,失陪了。”
“别说了,快去吧。”
程子墨走了。
午饭后,童一诺跟叶子姐聊天。
叶子姐对她格外热情,见到她总是有点手足无措,生怕没有按照程子墨的嘱托,做得不够周到。
“听说,程子墨的父亲是下乡知青?”笑梅问。
“是啊,大勇的爸爸老家在江南水乡,他可有才了,大勇就随他爸,也特别有才。”
童一诺笑道:“他有什么才呢?”
“他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好,还会给人看病,她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大家就找他开点小药方什么的。”
“他妈妈是医生?”
“她家是祖传的中医,就是没有行医执照。大勇的外祖父是老中医,十里八村的很多人慕名而来。老爷子针灸特别厉害,大勇妈也就跟着学了。”
“他父亲当年为什么没有返城?”
“因为大勇妈呀。据说,有一次大勇爸带着孩子们玩儿,从山上摔下来,就失聪了,回到江南的老家治疗也没治好,到大城市治也没治好,他基本上没抱什么希望了。大勇的外祖父就主动提出来给他针灸。结果,真的治好了。当时,大勇妈一直当助手,就跟大勇爸熟悉了。大勇爸就跟老爷子说,反正我也想叫你一声爸,如果你的女儿愿意,我就当你的女婿,如果你女儿不愿意,我就当你的儿子。就这样,他们俩就结婚了。”
童一诺笑着说:“原来这个程子墨是恩情加爱情的结晶!”
叶子姐爽朗地大笑:“哈哈,所以大勇人品特别好!”
“那他们全家也可以一起返城啊?”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大勇爸问大勇妈愿不愿意跟他进城,她说更愿意跟着老爷子在乡下行医,他爸就留下来了。他当时以为民办教师一定能够转正,没想到直到退休,也没有转正。”
下午,童一诺沿着小河散步。想着叶子姐讲的程子墨的家事。她担心眼下程子墨家里会出什么事情,想打电话,又怕打扰他。
这两天,单位来过几次电话,都是关于工作的事情。秦明哲来过一次电话,她没有接,后又发来一个短信,让她安心养病,她没有回。尽管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它们还是会刺激她的神经,让她的心翻江倒海一番。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什么都快。小河的流水快,落叶没有等她拾起,就已经被送出去很远。风刮得也快,这边的树叶哨音还没来得及聆听,那边的树林就已经风起云涌。伐木工人们动作也快,还没等她上前去搭讪,人和木头已经下山了。
唯独他归来的脚步慢。
终于,远远的,她看见他向自己走来。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脚步有点艰难。
她向他招手。
他走到她身边,放下包裹,脸红红的,流着汗,重重地喘息。她嗅到混合着植物与泥土以及男性荷尔蒙气息的复合香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还没等她问这包裹是什么,他已经拿出了画架,画板和油画颜料。
“这就是我要处理的事情,你说急不急?”
“你就是为了这个跑下山?”
他点头。
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何时想起,她都觉得,此时此刻欠他一个拥抱!
如果不能拥抱,说什么都无用。
他们选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支起了画架。
她开始调色。
“你怎么这么快就买回来啦。”
“我发信息安排同学买好啦,本来说好他送来的,结果他家有事,只送到了半路。”
“原来是他家里有事,不是你!”
他娇憨地笑了。
童一诺开始动笔画画了。
程子墨突然与她拉开了距离,说:“我想要个惊喜!”说完,他跑向了林荫路,还不时地回头。
湛蓝的天空飘来大朵的云彩,仿佛是听从了谁的召唤,前来围观。她感激老天的成全,欢喜跳跃着流到笔尖,在画布上肆意地流淌着。
又是一个周末。程子墨回来了。
“太美了!”他说。
“虚伪!还没看到画就赞美。”
“你画画的样子太美了!”
她把画展示给他。
这是一株半山腰上的野花。
童一诺借用了摄影的景深效果,前景与后景大片大片地虚化,各种色彩大面积随意地泼洒。唯有中景部分,山崖上探出身子的粉红色小花儿高度写实,如特写镜头一般,各种细节真切可见,毛绒绒通透的茎,娇嫩欲滴的花瓣,被吹弯了的腰身。
小花儿倔强地站立着,傲视着周遭的一切。
程子墨看了很久:“美得让人心疼。”
“她只是很特别,并不可怜啊。”
“心疼并不是可怜啊!”
“时间久了不画,手都生了。”
程子墨好像没有听见她说什么,投入地凝视着那幅画。嘴唇一点点地向那朵小儿花靠近。
“别动,油彩还没干呢。”她叫道。
他笑着把画放到画架上。
“对了,周末这两天我们复习,准备考试吧,我可以帮助你。”
“太好了,谢谢童老师!”他开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