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程子墨看着童一诺烧得通红的脸,婉如盛开的桃花。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他以为她口渴,起身去倒水。她呢喃着:“我愿意,跟你站在一起、、、、、、”
黎明时分,童一诺身体的红潮与天际的黑暗一同退去。忙了一夜的程子墨倒在了她的床边。
童一诺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被程子墨紧紧地攥着。她的高烧并没有烧退她的警惕,她凭着仅有的力气抽回了手。
程子墨被惊醒了,连忙坐直身子,下意识地抽回了手,担忧地看着她:“你烧了一夜。”
童一诺苍白的脸上现出微笑。她继续睡去,直到早上8点醒来。
她居然把一碗小米粥都喝掉了,他坐在她旁边,露出疼爱孩子般的满足的神情。她隐约有一种被人照顾的幸福感,尽管她努力赚足力气,试图防范身边这个人,可还是清醒地意识到,有他比没有他更安全。
他把碗端走,刷干净。她听到厨房里的流水声很悦耳,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康复了,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又坐回到她身边,把体温计递给她看:“退烧了,半夜39度5。”
他半夜给她试体温,是放在腋下吗?他看出她的心思,手指着她的嘴。她还从没有把体温计放进过嘴里。
体温计显示37度5,果然是退了很多。
他给她端着水,她吃了药。
他站起身:“我先去单位,下午再来看你。”
她说了声:“不用啦。”
他穿上外衣,换鞋。
她去洗手间。她的手刚扶住门框,感觉呼吸沉重,憋闷得厉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头磕在水池上、、、、、、
她重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说你的内脏有红肿,是过敏反应,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激素。”他坐在她身边说。
“啊?那我岂不是要变得很胖?”她忧虑地说。
他笑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想——其实,你的病只要远离过敏源就好啦。”
“让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你可以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啊。”
“我不上班啦?”
“可以休假。”
童一诺陷入了沉思,休假也不是不可能的。每年的年假是法定的,因为工作太忙,她已经连续两年没有休假了。
在治病方案上,童一诺最终放弃了激素治疗。不遵医嘱,医生明确告知她,后果概不负责。好在住院三天,她的急性发作期已经过去了。
程子墨把童一诺送回家。
听着厨房里各种悦耳的声响,嗅着各种食物的飘香,她似乎不敢享受这么美好的当下,她犹疑着,盘算着,往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只是个陌生人。生病是个突发事件,她的生活还是要回归正常,眼前的一切都要结束的。她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
他问她想吃什么,她说要清淡的。
摆到桌上的有:清炒莴苣,蒜蓉油麦菜,清蒸虾仁,东瓜汤汆丸子。颜色是清淡的,口味是清爽的。
自打从母亲家里搬出来以后,童一诺在厨房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久违的家的温暖让她周身热了起来,身体的疼痛在这温暖里慢慢地消解了。
她流泪了。
他们默默地吃饭。她怕说话会干扰享受吃饭。他也不说话,时而偷偷地看一眼她的吃相,又怕惊到她,连忙低头吃饭。她看到他在看她,就微笑一下,然后出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
他收拾完碗筷,坐回到桌前。
“关于你的治疗方案,我想你还是去疗养一段时间,建议你到我的老家。”
她疑惑地看着他。
“我老家离这里有300多公里,是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有山有水,适合养病。我表姐开了一个生态旅游园,你可以住在那里。”
“不大好吧,太麻烦你了。”
她不自觉地打量他一眼。看不出他是个在小山村长大的孩子,面容清秀,皮肤干净,四肢也没有从事体力劳动的人那般粗壮。
程子墨被她看得有点不安,她连忙移开目光。
“没什么麻烦的,反正她是做生意,给她钱就是,现在客人也不多。她人很好,很爱干净,有自家的菜园子,你想吃什么她可以给你做。”
“让我考虑一下。”她说。
“激素是坚决不能用了,很多治疗方法医生也没有尝试过,所以他不能帮你选择。”他的语气不容质疑。
她突然对他的出身有了兴趣:“你种过地吗?”
他笑着摇头:“看过我爸爸种地。小时候身体不好,爸爸什么农活儿都不让我做,就让我出来晒太阳,让我练书法,说是用心专注,以一念代万念,对身心是最好的锻炼。我后来真是强壮起来了,虽然表面上看着不强壮,可我知道自己的变化。”
“怪不得你书法那么好。”
“也没有那么好!”
“你是属——”
“属龙的,29岁。”
她心里暗自算计着,他比自己小8岁。
好像怕对方看出自己在想什么,她连忙继续问:
“你爸爸还在乡下吗?”
“他,不在乡下,在地下——”
“地下?”她反应过来,“对不起。”
“没关系。”他停了一下说,“我爸是当年的知青,后来当了民办教师。”
“啊。”
很长时间,他们都不再说话。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换鞋:“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他走了。
她吸吮着他留下的气息。除了厨房的烟火味儿,似乎还有植物的芳香,还有太阳的温暖。不知道是真的有,还是她的感觉。很多时候她的嗅觉与想像力是合二为一的,她喜爱的气味总是召之即来,讨厌的却挥之不去。
她想象着同事们在单位有多忙,那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情景。她第一次意识到,紧张繁忙的工作,对于有些人来说真是最好的解脱。她甚至怀疑,那些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一定是为了逃避什么。
晚上,他的电话来了。
“我已经联系好啦,我们随时可以出发,我还给你配了中药,到时候让我表姐给你熬。”
“让你费心了。”她说。
童一诺事先跟康局长通了电话,定好时间到单位递交了请假条。然后逃离了安监局办公区。她不想见任何人。
倒了一次车,最后是两个小时的盘山路,童一诺吐了两次,完全无心看风景。每当她的健康状态不好的时候,晕车的老毛病就会发做。她有点后悔了,环境的改变真的会带来她的身心康复吗?相信一个陌生的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值不值得呢?
到达度假村的时候已是黄昏。她的头比黄昏还要昏。强烈的晕车反应,下车时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
程子墨扶着她:“没想到你晕车这么厉害。”
“很久没有犯了。”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说话。
程子墨的表姐叫叶子,人胖胖的,婴儿肥的大圆脸,五官被脸上的肉挤压得变小,看着很有趣。她待人热情周到,让童一诺感觉很舒服。
吃过饭,天已经黑下来。
她感觉头脑清凉了很多,这才认真地打量自己住下的小木屋。这是一个全实木结构的房子。置身其中,宛如在童话世界里。室内准备了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泡澡的大木桶。
她来到院子里。
天空如此高远,神秘莫测的湛蓝遥不可及,又是如此亲近,闪闪发亮的星星触手可及。空气里透着一股清凛的甜香,冰淇淋一般的甜香。鼻子的呼吸远远不够,还要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吞噬。
她整个人仿佛要融化了。
城市的天空永远是浑浊的,压抑的。
“这里好吗?”
背后传来程子墨的声音。
她回头,他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月光清晰地刻画了他的五官轮廓,他是清凉的,纯静的,美好的,仿佛是童话中的人,又仿佛天上的星星,把她的心照亮。
“我没有骗你吧。”他说。
她假装不满地:“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啊?”他不解地看着她。
“你说的可没有这里好啊。”
他笑了。
因为有言在先,他不可以留在这里陪伴她。他要回老家看看妈妈。她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他人还没有走,她已经开始惦念。
一个人回到小木屋,洗漱完,走到窗前。看不够的夜空,看不够的星星。
她看看表,他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估计应该到家了吧。不对,他只是刚下山,山路就要两个小时呢。
出于礼节,也该问候一下吧,她这样对自己说。于是,拿起了电话:
“你好,还在路上吧?”
电话那边的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嗯,快到了。你挺好的吧?还没有睡吗?”
“舍不得睡呢,这里太美了。”
“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谢谢你啊,这里的空气真好,在屋里都能感觉到,凉丝丝,甜滋滋的。”
“我猜你一定站在窗前吧。”
“你猜得真对呢。再猜猜,我干什么呢。”
说着,她伸手拉开窗子。
“别开窗!有蚊子!”他在电话里大喊。
她吓了一跳,连忙关上窗子。
“不是有纱窗吗?”
他没有说话。
她马上意识到他离她很近:“你在哪里?”
对方不说话。
她穿好衣服,坐着不动:“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病人啊,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你还是回家吧,这里不需要你。”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她的心一下子慌乱了,她想冲到门口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