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手机上闪烁着“秦明哲”。
在她长久注视下,这三个字逐渐缭乱起来,化作长蛇在舞动,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长蛇突然冲上来,瞬间盘据了她的身体,紧紧地缠绕着她,她拼命地挣扎,惊恐地叫喊着。
她被自己痛苦的叫声惊醒了。
看了看电话,并没有人打来。
她的腹部开始疼痛。
刚才的那条蛇,好像钻进了她的身体,牵动着痛苦的神经。她紧紧按住腹部,试图把这条蛇挤压出去。
电话真的响了。她拿电话的手在发抖。
屏幕上显示“秦明哲”。
她关闭了电话。
就要出院,童一诺不禁有一点留恋。
医院是一个充满病菌的令人远离的环境。这里竟然让一个青年离她很近,他的体贴与温暖令她心安。她也想让他离自己远点,可是此时,还有谁能离她近些呢。
程子墨把童一诺送回了家。
一进屋,他不禁打量了一眼房间。小居室的两室一厅,空间不大,却充满了女性的温馨。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大小桌子和柜子上铺满了各色漂亮的桌布,凡是可以苫盖的地方,都铺上了。整个房间透着别样的质朴与亲和。墙上挂着一幅十字绣的蒙娜丽莎,与房间里的布艺格调很搭。
他从包里拿出从医院带回来的物品,一一整理摆放好,然后站在她的对面,像一个等待长官命令的士兵。
“累了吧,坐下歇会儿。”她指着沙发说。
程子墨看了一眼沙发,大概是感觉沙发颜色太洁净,坐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他的身体是僵硬的。
“不好意思,家里很乱。”她又说。
“还行。”他说。
童一诺笑了:“什么叫还行?乱得还行?”
“挺好的,不乱。”程子墨有点紧张。
她又笑了,有点无奈:“到现在为止,我还不太了解你,我的胆子也够大的了,你说呢?”
他没说话。
“让你当护工,还让你送我回家,我的命运好像都在你手里了。”
“反正也晚了。”他说。
她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有点惊慌。
“是啊,反正也晚了。”她说。
他很认真地:“我知道,我照顾你让你感到很麻烦,你很担心,可是疾病和我,眼前谁对你的伤害更大呢?”
她吃惊地看着他。
“如果有人照顾你,我可以消失,可是没有,只有你的母亲,我也看出来,你不愿意见她。就算在大街上遇到一个病人,我也不会不管,何况是你!”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这是我的身份证号,我几个同学的联系方式,有中学的,大学的,还有我大学老师的电话,我老家村委会的电话,我公司老板的电话你已经有了,你可以随便打,去了解我。”
这么大的信息量,把她弄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误会了,我不是——”
“我理解,毕竟对你来说,我还是一个陌生人。”
她好像自己犯了错似的,低下头,同时又感觉胸口发热。
“我想帮你做一顿饭,可以吗?”他说。
她点了点头。
他那张纸还真的管用,她的心踏实了很多。
程子墨拎着冰箱里清理出的东西,出门去买菜。童一诺躺在床上,看着那串长长的联系人名单。
两个小时搞定的晚餐很丰盛:白菜炒木耳,洋葱炒鸡蛋,白灼西生菜,主食小米粥和花卷。
童一诺夸奖了程子墨的手艺。她吃得不多,看着桌上的饭菜,视觉上的愉悦,还有热气腾腾的人气,让她的心里比胃口还满足。
程子墨不顾她的阻拦,刷了碗,然后穿上衣服准备离开。
“谢谢你。”她走到门口送他。
他让她回去躺下。他蹲下换鞋。看着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他站起来:“我帮你擦擦地再走吧。”
童一诺居然没有阻拦。
“好久没有擦了。”她说。
“还行。”他边擦地边说。
“怎么又是还行?”
程子墨嘿嘿一笑:“口头语。”
“哈哈,我也有个口头语,别人问我什么,我都愿意说‘感觉不明显’。”
“挺好的。”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有个同事,说什么话开头都要加上‘说实话’,好像他之前说的都不是实话似的。还有一个总愿意说‘坦率地讲’,好像他以前一直不坦率似的。”
童一诺说得自得其乐。
程子墨到卫生间洗拖布:“你家真的不脏,在农村人家里,就是很干净了。”
童一诺有点奇怪,怎么把自己家跟农村人家相比。她想起纸上的联系电话,有他老家的村委会。
他擦完地,看到她闭着眼睛休息,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拿出药来。看着她很安静的样子,又不忍惊动她。
他走到书架前,看到很多美术类书籍,随手抽出一本《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翻阅着,上面画满了笔道道。
他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已经睡着,脸色红扑扑的。他继续看书。
他渐渐看不清书上的字迹,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他回到她身边,发觉她的脸色越发地红,身体清晰可见地起伏着,伴有喘息声。
他想叫她起来吃药,可又不敢。他认定她在发烧。他的手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好烫。
他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她身上。
“喝点水吧。”他轻声说。
她紧闭着眼睛。
他洗了毛巾,放在她额头上,轻轻用手按着。
“要不要去医院,你烧得厉害。”他说。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摇摇头,翻过身去。
他打开手机,查看应对发烧的物理疗法。然后,在她的厨柜里找到了白酒。他用毛巾沾着酒给她擦手心和胳膊,他感觉到了她轻微的挣脱。渐渐地,她不再挣脱了。
他的中指和食指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给她号脉。又按住她胳膊肘部的曲池穴,拇指与食指的虎口处,手脖子的外关穴,每个穴位按得又热又红。他急切地看着她的脸,唯恐那滚烫的病魔要把她拉走一般。
她的五官似乎舒展了,不再那么纠结在一起。
她迷迷糊糊地,在另一个世界里沉浮着。
整个身体轻快地飘扬起来,好象乘上了阿拉伯飞毯,不停地旋转,旋转,那么迷醉,那么浪漫,抵达了一直向往的地方,情愿长醉不醒的地方。她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包裹着,动弹不得,无法呼吸,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全身的骨骼好象都被移位了,却没有痛感。她迷醉地闭上眼睛,就这样,长久地一动不动。
她的耳边传来他气息里的语言: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他用力地吸吮她,仿佛要吸进自己的身体里。她感到迷醉的疼痛。
“不要离开我!”她喃喃地,伴着疼痛的呼吸,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要离开我!”
程子墨感到她的手在寻找,渴望抓住什么。他情不自禁地把手递过去,童一诺紧紧地抓住他。她似乎安静下来,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再次乘上她的飞毯,不停地旋转,旋转、、、、、、
风雨雷电呼啸着穿过他们的身体。蓓蕾被狂风撕裂,花儿在瞬间绽放,绿色的琼浆在流淌,生命的源泉汩汩涌动。他们被裹携着,席卷着,起起落落。
瞬间,残红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