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夜晚，童一诺回到家，一头就倒在了床上。全身僵硬，四肢动弹不得，思想与情绪却在激烈地运动，想止都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的身心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怎么挣扎都动不了，也起不来，好像是一个急刹车，让她陷在了座位里，不，是一个人的怀里，有点温暖，有点晕眩。这个人不得不抱着她，她也抱着他，有点战栗，有点愉悦。她一动不敢动，怕对方会放下她，就这样坚持着，让身体里多留下一些温暖，好抵挡外面的风寒。
她越来越感到抵抗不住的凉意，她终于动弹了，对方松开了她。她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有。
她被冻醒了。
她拉过来被子，盖在身上。看向窗外，竟是满天星光。凝视着星光，她依然沉浸在梦境抵达的地方。渐渐地，她的心境有些开朗，积蓄了太多太久的沉重与压抑，透过星光得到了释放。心好像不再那么憋闷了，头也不晕了，睡意也没有了，只是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她想要做点什么。
起身翻弄着书架，找出一个本子，拿起笔：
星光点亮了我的思绪，我就在这里，相信一切曾经发生过，存在过。
我看到，有两颗星星靠得很近，这就是惺惺相惜吗？是他们的心靠得很近，他们在互相取暖，彼此照亮，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闪闪发光，这是怎样美丽的景象！
我佩服自己的勇气，为我所做的一切自豪。我积攒了几年的勇气，终于冲开了堤坝，多么壮观！
我们还要回到各自的轨道。我们就是通向彼此的通道。我愿意与你并肩前行！我愿意！
是我，让你点燃了我！
我直面了鲜血，死亡。
没有想到，我的火焰竟然是这惨烈的爆炸点燃的，这生命的代价，是怎样的灾难啊！
这是一场爱的灾难吗？我的爱注定是一场罪孽吗？我成了帮凶吗？我不能饶恕自己。
我该没有记错吧？你说，我可以改口。是的，你是这么说的。或许，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做，你只是想安抚我。因为我如此行动，你总不能无动于衷，你只是表现出你的回应，并不是真的要我——我在玷污你，我为自己有如此想法而羞耻！
星星仿佛更亮了，因为夜更深了。
你还在工作吗？星星也在照亮你吗？
童一诺合上本子，坐在桌前发呆，望星空。过一会儿，她想把本子存放起来，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她再度打开本子，看着刚刚写下的文字。“刺啦”一声，她撕下来，一点一点慢慢地撕碎。
当晚，童一诺和同事们离开办公室不久，秦明哲的妻子于美晶就来了。
于美晶相貌一般，言行间却带着干部家庭子女的优越感。两年前，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从岗位上退下来，她对家庭的操劳多了些，也少了些许不可一世的气质。
一见到她，秦明哲的态度很冷淡：“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好几天没见面了。”她坐在沙发上说，神态很平静。
秦明哲不再说话，专注地修改童一诺的补偿方案。
过了一会儿，于美晶说：“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改材料，可以回家的。”
秦明哲只管看材料。
“那我就在这里陪你好啦。”她说。
秦明哲冷淡地：“你还是回去吧。”
于美晶关切地：“再这样下去你就倒下啦！”
秦明哲站起来，把材料放在文件包里，穿上外衣，走出办公室。
两人走出大楼，上了单位的轿车。
秦明哲坐在副驾驶上，于美晶坐在后排。
“爸爸住院了。”她说。
秦明哲没有出声。
“是脑溢血。”
秦明哲终于出声：“严重吗？”
“还好，不是很严重。”
秦明哲不再说话。
于美晶：“你还是对爸爸有意见吧，你怎么都不说去医院看看他。”
“不是我！是那些死难者和家属不能原谅他。”秦明哲的声音冰冷而沉痛。
于美晶无视司机小李的存在，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难道你没有责任吗？要是当时你们查封了企业——”
秦明哲近乎吼叫地：“这个时候他呆在企业里干什么？不是明摆着给企业撑腰去了吗？我的部下能不顾及我，当着他的面查封企业吗？”
“你事先并没有跟他谈嘛，爸爸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我没有跟他谈？这话谁都能说，唯独你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事到如今，你把责任推给老爷子，你就是申明大义了？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成全你的？”
“难道他成全了我，就有资格毁了我？”
“你真以为他是成心要毁你？”
于美晶眼里噙着泪。
秦明哲稍微平静了一下，冷笑着：“我不怪他，只怪那些烟花，说炸就炸！”
秦明哲把头埋进双手。
于美晶擦了擦眼泪，突然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不对，你为什么要承担责任，就因为你岳父在场？你并没有在现场执法啊，责任应该在钱局长，是他在现场执法，而且他并没有向你汇报，你是不知情啊。”
秦明哲抬起头：“钱局长还不是怕我为难吗？他要是告诉我了，我能怎么样？他是不想得罪我，我要去现场查封，你父亲的面子往哪儿放？”
短暂的沉默。
两个人的愤怒互相挤压着，预示着更强烈的爆发。
于美晶：“不管怎么说，老人病了，你必须去看看，就算是做给外人看——”
“给外人看？”秦明哲再次冷笑，“难怪外人都说，你做人太周到啦。”
这时候，车子停下了，于美晶抢先跳下车，一路气冲冲地进了家门。
她打开灯，吓了一跳，父亲于正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爸，你怎么不开灯啊？”
于正平没有应答。
他看起来是不健康的那种虚胖，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大口地喘着气，似乎也是刚进门。
秦明哲进来，两人对视了一下。他走到岳父身边：
“爸，我正要去医院看您呢。”
于正平看着秦明哲：“你不看我，只好我来看你了。”
秦明哲低下头，对岳父的威严似乎还有几分敬畏：“这两天太忙，家都没回。您感觉好些了吗？”
于正平像是自言自语地：“男人嘛，要撑得住！”说话间，他向上挑了挑眉毛，仿佛在给自己提神，“网上炒的那些东西会对你有影响吧，听说岳书记要撤你的职？”
秦明哲没有说话。
于正平接着说：“本来有个省里领导已经答应我，找调查组做工作，你这一辞职，前功尽弃了。”
于美晶吃惊地：“辞职？”
秦明哲：“组织上早晚要撤我的职，我争取主动，提前平复一下群众的情绪吧。”他又看着于正平，“您不用找了，找谁都无济于事。”
“我虽然退下来，还有个老面子，有一线希望，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嘛。”于正平有气无力地说。
秦明哲无语。
于正平看着秦明哲，又看看于美晶：“你照顾好明哲，咱这个家可要他撑着呢。”
于正平站起来，向门口走。
“我送您回去吧。”秦明哲说。
“不用，我一个老朽，连劫匪都不会感兴趣喽。”他自嘲地笑了笑，透着些许凄凉。
秦明哲穿上衣服，跟于正平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