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安监局的走廊里,办公室主任周欣力和危化处小赵走过来。
周欣力40岁出头,一脸的严肃。小赵是个30来岁的胖姑娘。
“周姐,我们处长太让人同情了。”小赵说。
周欣力:“没什么可同情的,你们童处长就该承担直接责任,烟花爆竹是她直接监管的行业。”
小赵:“不知道问责有多重?听说轻不了。感觉局里的气氛怎么这么恐怖呢。”
周欣力:“那就看她平时与企业的关系干不干净了。听说钱局长打电话让她向秦局长汇报,她没汇报,结果出事了。这要是严重了肯定判刑。你看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工作。”
小赵:“那我们处长也太倒霉了。”
周欣力:“那可不是倒霉,还是她工作不到位。秦局长更惨,当上局长才三天。”周欣力冷笑着说,“他应该是史上任期最短的安监局长了。”
小赵:“局长能被撤职吗?”
周欣力:“这都不好说。”
这时候,后面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是童一诺。
“处长——”小赵的声音打着颤。
童一诺好像两人不存在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小赵看着童一诺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她回到办公室,拿着一份材料,来敲童一诺的门。
里面传出“进来”。
小赵推门进来,看着童一诺板着脸,有点不敢说话:“处长,有个企业上访的,非要见您。”
“什么事?”
“大明区在处理一起建筑事故——”
“建筑事故应该在建设局。”童一诺拦住她。
“但是区建设局听了安监局的指导意见。”
“那就在监管二处。”
“处长,这个事故发生在危化企业的建筑工地,办公室可能没仔细看,就批到咱们处来了,局领导也批了。”
童一诺见打发不走小赵,有点无奈地:“你说吧。”
“举报人是企业主管安全的副经理,说事故调查处理得不合理,不应该对他罚款。”
“你们跟他谈了吗?”
“谈了,谈不通。”
“让他进来吧。”
接着,进来一个带着宽边眼镜的男青年。
童一诺没有抬头,盯着手里的举报信,语气生硬地问:
“你叫程子墨?”
“是的。”
程子墨看了一眼童一诺,只见她穿着一件乳白色高领绒衣,五官似乎无可挑剔,眉宇间暗含着拒人千里的傲慢。
“举报什么事?”她又问。
“我认为我已经尽到了安全生产工作的职责,发生事故死了人,我不应该被罚款。”程子墨理直气壮地说。
“事故原因呢?”
“楼层中间的水泥板掉下来砸到人,主要是技术上违规作业,工人操作不规范,跟甲方赶工期也有关系。”
“你都做什么了?”
“我按照规定进行安全检查,多次提醒工人注意安全,可他们就是不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也没有办法。”
“还有呢?”
“我只要有时间就在工地上呆着,你看我现在晒得这么黑,老乡都认不出我了,而且我这脚,已经踩到木板上的钉子好几次了,伤口都化脓了。”
这时候,童一诺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人,他那一脸无辜的表情,顿时让她莫名地烦躁:“你跟我说这些,想说明什么?”
“我已经尽到责任了,不应该被罚款。”
“你都做了,最后还是结果不好,跟没做也差不多,不罚你罚谁,任何事情都是一样,不重过程重结果,出了安全事故,你就要担责!”
“要你这么说,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出了安全事故,我就有责任?”程子墨的脸有点红了
“你自己考虑吧。”童一诺低头开始打字。
“你们执法人员都这么不讲理吗?”他有点急了。
“那要看你讲的是什么理。”
“莫非你是说我不讲理?”
“你问谁呢?我还不知道该问谁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大声地喊道。
童一诺抬起头,表情严肃,声调不高:“告诉你,当你干上安全工作这一天起,你就开始承担这份责任了,出了事不问责,以后的人怎么会更重视呢?这个城市要是出了更大的事故,市长乃至省长都要被问责。那按照你的逻辑,市长怎么可能管安全,就可以不被问责吗?不管怎么说,出了事你就有责任,说别的没有用,说得难听一点,你就认倒霉吧。”
“你是拿市长省长来压我?我凭什么要认倒霉?”他再次大声叫道。
“我压你了吗?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吧。”
“明明是你不讲理,还要污辱人。”
“你是说我污辱了你的智商?”
程子墨气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攥成拳头,冲出了办公室。
小赵正好在走廊看到他出来,上前问道:“谈得怎么样啊?”
程子墨不说话,就往楼下走。
小赵拦住他:“你不能走,你得在举报处理反馈意见上签字。”
程子墨被小赵拉进办公室。
正巧,周欣力也在这里。
小赵让他坐下:“你对我们处理你的举报满意吗?”
“不满意!我还要向省里举报!”他气鼔鼓地说。
“什么事呀,还至于向省里举报?”周欣力好奇地问。
小赵:“这个程经理是主管安全的,企业发生死亡2人事故,他认为自己已经尽职尽责,不应该被罚款,所以举报了区安监局,刚才好像跟我们处长也谈崩了。”
周欣力撇了撇嘴,对程子墨说:“小伙子,我告诉你,刚才跟你谈话的那个童处长都要被判刑了,你知道吗?”
程子墨惊奇地看着她。
周欣力继续说:“前几天利兴烟花厂的爆炸事故都知道吧,也是企业违法生产,我们这些执法人员也是天天看着,可是没有用,企业老板就是挣钱不要命。童处长她可比你惨多了,你罚点钱算什么呀,咱们干安全的,都是这个命,没办法,干上这行就得受着,你就往开点想吧,别再告政府了,政府的人也都不容易,你还有处告,我们都没处告去。”
程子墨看着周欣力,又看看小赵,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这时,周欣力的电话响。周欣力看了一眼手机,对程子墨说:“小伙子听我的,别去举报了,就当你的钱是捐给事故死者的家属了,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她出去接电话了。
下班后,童一诺来到母亲家。
自从母亲去了海南,母女俩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大概是母亲走时东西没有清理。母亲总是这样,不善于料理家务,精神迷离,有点超现实。
半年前,童一诺从家里搬出来,买了一个60米的新房子。用十来年的积蓄交了首付,办了公积金贷款。有了自己的住处,童一诺去看望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在母亲家吃过一顿饭。她与母亲的关系,就像一根扎在心上拨不出来的刺,说不出的隐痛。这不可言说的苦衷,又让她背负着不孝的愧疚。
她进来的时候,母亲正在浇花。母亲看了一眼童一诺:“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工作忙。”
“烟花厂爆炸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吧?”
“没事儿。”
“我一猜就没事,那得是中了头彩呢。”说着,母亲摘掉花盆里枯黄的叶子,“给你介绍男友的李姨气坏了,都要跟我断交了。”
“我已经说了n次了,不想见男朋友。”
“n次是多少次?”
“不知道多少次!”
“谁让我是你妈呢,我改不了啊。”
童一诺看到母亲眼里似乎含了泪水。母亲总是爱流泪,这已经让她有点麻木了。她从包里拿出在饭店里打包的煲鸡汤、炒青菜和米饭,摆放到桌子上。
“快吃吧,别凉了。”
母亲坐在桌边,看到童一诺从厨房里只拿来一副碗筷:“你能陪我一起吃吗?”
“当然,我忘记给自己拿了。”她说着又取来一副碗筷。
母亲感动得又要哭。
“快吃吧。你什么时候回海南?”
“如果你让我走,我现在就可以走。”母亲又难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边的气候对你健康有好处,不说了。我们最近特别忙,春节都没休息,所以没来看你。”
母亲关切地看着她:“你气色很不好啊,吃完饭,快躺下吧。”
“不了,一会儿还要去单位。你走时告诉我一声。”
童一诺站起来,穿上外衣。
“我还是你的妈妈吗?”母亲有点哽咽。
“我没有别的妈妈。”
说完,童一诺出了家门,听到母亲的声音:“早知道你还是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童一诺回到自己的住处。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她的心一阵阵地激灵。她执意不让自己沉浸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境地中。
她开始给人打电话。
“诗雅,你在哪儿呢?”
唐诗雅就是“2·16”爆炸事故当天,采访秦明哲的省电视台记者,也是童一诺的好友。
电话那头,唐诗雅的笑声拌着海浪的背景声:“哈哈,我正在大海里跟人嬉戏呢。”
“你真有心思。”
“二个帅哥,分你一个,过来吧。”
“你还是独自享受吧。”
童一诺实在没有心情跟她嬉戏。
“别挂呀,刚才跟你开玩笑呢,我都累得快往大海里吐血了,刚出来透透气,哪有时间嬉戏呀,我给你发了很多短信,你怎么不回呢?”
童一诺这才注意到,很多短信没有看。
“短信里都跟你说了,别总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折磨自己,调查结果不是还没下来嘛,别给自己预支痛苦,三周之后我就回去,给你送温暖去。”
“好吧,你也注意身体,等你回来。”
童一诺挂掉电话,心头略过一丝暖意,但很快就消逝了。她看着手机的通讯录,还想挂电话,终是无人可挂。她明白,自己试图找人取暖的渴望不会得到满足,这是种彻骨的孤独。
她强迫自己喝了口牛奶,却是满嘴的苦涩。干脆倒掉,换了一杯白开水。打开电脑,继续给事故调查组写报告。
人行道上,程子墨的脚步越发地急促起来。明媚的阳光映得他的肤色格外油亮,被太阳过度暴晒而形成的古铜色,有种天然的时尚之美。
此时,他已踏进市政府办公楼的收发室。
童一诺接听办公室的电话:“不用让他上楼了,有事让他电话里说。”
电话里传来程子墨的声音:“童处长,我想跟您汇报个事儿,电话里实在不方便。”
“我很忙,就在电话里说吧。”
程子墨那边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