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落的城镇
干燥的热风从重山丘陵那极度贫瘠的土地上席卷而过，肆意侵蚀着丘陵地带的每一处山峦、每一块岩石，直至将万物都风化成岁月流逝后的苍老模样。
伊莱斯从未见过风沙，自出生以来，他就生活在植被繁茂的森林地界，尽管汹涌的自然之力同样会腐蚀建筑，但在大片藤蔓和菌蕈的覆盖之下，总会遗留些曾经的样貌。
这与重山丘陵是截然不同的，短短十年的时间，这座城镇的外部建筑就只剩下了难以辨别的残骸，几乎与这片沙地融为了一体，可能再过段时间，也许仅仅只需要两三年的光景，这里就会彻底沦为一片荒漠，成为重山丘陵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山丘。
圆月隐去，温润的乳白色太阳从远方绵延的肯瑞金山脉上缓缓升起，这颗炙热的巨大火球将黎明的光辉遍洒于大地之上，伊莱斯享受到了片刻的舒爽，但很快，热浪便蒸腾而起，沙丘随之响起阵阵异动，那是藏身于沙地之下的昆虫和灰鼠发出的声音，它们钻出被烧灼的沙土，向着更加阴凉的地方迁移，一时间，这片平静的丘陵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机。
可山丘上的城镇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伊莱斯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怀疑游侠的判断，但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到，“蕾娜，你确定亏赛斯他真的去往了这座···”
“我当然确定！”
蕾娜粗暴地打断了伊莱斯的问话，但游侠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偏激了，随后立刻用温和的语气说到，“我的意思是，我确定亏赛斯的行动踪迹就是通向这座城镇的。”
蕾娜顺手圈起滑落下来的一缕长发，将其别到了耳后，“很抱歉，我一直无法容忍有人质疑我的判断，我曾在雨雾山脉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在那片蛇虫密布的山林中，任何判断上的失误都会招致死亡的威胁。”
“我听说过那个地方，那是肯瑞金山脉东北向的一条分支。”伊莱斯点头示意到。
“那你肯定不想知道，在那个鬼地方，我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蕾娜紧盯着伊莱斯的眼睛，即使游侠没再说下去，伊莱斯也完全相信，那绝对是段相当糟糕的回忆，就像当初他学习狩猎时所经历的。
“我还以为你的天赋都是遗传自你的父亲呢。”
伊莱斯有些不合时宜地说了这么一句，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引起冲突的意思，但就连没有参与谈话的野蛮人战士都感受到了明显的冒犯。
可蕾娜却意外地没有发火。
“这不是个聪明的想法，我很少提起我的父亲，但我承认，我为我的父亲是伟大的魁克洛火枪护卫队的一员而骄傲，他是北风谷城最好的火枪手，那些高阶贵族们理所应当地认为，是我父亲的遗愿，才让我有机会加入到魁克洛火枪护卫队的后备役，他们质疑、嘲笑、甚至是诋毁，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究竟付出过什么呢。”
蕾娜平静地说着，她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半点情绪上的波动，对于一个在北风谷城的黑市里历练了多年的雇佣兵来说，这些负面的东西早就无法左右她的情绪了。
“算了，这并没什么好说的。”蕾娜试图结束这一话题。
“恰恰相反，我想，我能够理解的。”伊莱斯立刻回应到。
蕾娜的目光再次盯紧了伊莱斯，游侠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但也不免好奇伊莱斯究竟会说些什么。
“我也有着同样伟大的父亲，他是刺棱镇最为优秀的猎手，我从小就生活在他的光辉之下，我也曾以此为荣。”伊莱斯下意识地流露出一抹微笑。
“但逐渐地，我发现，人们总是习惯于称呼我为‘伊维克的孩子’，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可以说，他们觉得那并不重要，我是伊维克的孩子，那就已经足够了，我多么渴望，有一天，我能从那片刺眼的光芒中走出来。”
伊莱斯沉默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逐渐耷拉下来，就像接下来的语气一样沉重。
“可这一切，已经无法实现了，在遭遇了那些事情之后。”
伊莱斯试着去握紧一把沙粒，可仍旧无法阻止沙粒从他指缝间滑下，索性张开手掌，任由沙粒坠入沙土或是被卷入呼啸而过的热风中。
“我想，你们的父亲一定会以你们为荣的，相信我，雇主先生。”野蛮人战士伸手拍了下伊莱斯的肩膀。
“他叫伊莱斯，你的记性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差。”蕾娜纠正到，她微笑着向伊莱斯点了点头，“我们早就不是佣兵与雇主了，不是吗？”
尽管达成的同盟协议只是口头上的，但伊莱斯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三人之间的信任——主要是伊莱斯与另外两人的——已经在此刻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了。
片刻休整后，三人小队迅速展开了行动，他们选择绕着远路，以尽量减少些显眼的痕迹，城镇四周倾倒的护栏早已失去了防卫的作用，在确认没有发现异常后，三人潜入了这座破败的山丘小镇。
伊莱斯将火药上膛，告诫自己要时刻警惕，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城镇外围建筑的石岩结构已经所剩无几，从建筑内部的遗留物来看，当年驻扎在这座城镇的士兵们撤离地很突然，除开护甲与武器外，他们甚至来不及收拾其他东西，伊莱斯从沙土中找到了一些用于嘉奖的勋章，而通常情况下，护卫们是不会轻易丢弃那些象征着自身荣誉的玩意儿。
“在没有物资供给的情况下，这里驻扎的士兵们根本抗不过几次沙尘暴，真可笑，白痴艾格思就这样放弃了这片战略要地。”蕾娜从一面倾倒的墙壁上掰下一块土岩，顺手将它捏得粉碎。
伊莱斯能够想象到，如果艾格思站在蕾娜跟前，那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肯定逃脱不了被游侠亲手撕碎的命运，尽管伊莱斯并没有像蕾娜那样对艾格思有着多大的仇恨，但他也非常乐意看到这一幕，毕竟，每当想到艾格思那家伙的丑恶样貌和处理刺棱镇事件上的态度，都令伊莱斯异常地反感与厌恶。
细致的搜索从一处房屋的废墟推进至下一处，伊莱斯感觉自己就像在漆黑地底挖掘矿石的矿工，试图在尘土与黄沙的掩埋下发掘出些不一样的玩意儿，起初还有所期待，但随着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广，而每次又都是徒劳无获，伊莱斯逐渐有些急躁起来，他取下羊皮袋，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才有了些开口说话的想法。
“蕾娜，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座城镇的地势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高些，一整晚的时间已经足够让风沙将地面残留的足迹抹去了。”
蕾娜懊悔没有早些进入城镇，山丘上刮来的热风一阵比一阵猛烈，裹挟的细碎沙粒轻易就掩盖了三人刚留下的痕迹。
“我们需要更深入一些，才有可能找到新的线索。”蕾娜决定放弃在城镇外围找到亏赛斯足迹的想法，她将目光投向城镇的内部，那里仅存着几栋保存完好的建筑，宽阔的道路以这些建筑为中心向外延伸，顺着排列规整的房屋，蕾娜注意到了些许异常，整座城镇的建筑高度是由内向外逐渐增加的，这种布局显然违背了常理，但在饱受风沙侵扰的山丘上却是极为精妙的设计——想要保护好某件物品，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用粗布层层包裹起来，而这座城镇的外围建筑就充当了粗布的作用，用于隔绝肆虐的风沙。
蕾娜不由得对修筑城镇的工匠们肃然起敬，也更加厌恶起艾格思的愚蠢，明智的君主绝不应该抛弃这座堪称完美的前哨阵地。
“我们走吧。”蕾娜挥手示意。
三人来到了城镇中心最为庞大的一栋建筑前，尽管它是足够显眼的地标建筑，但除了占地面积大了些以外，与周围的建筑相比，它并没有太多不同的地方，仅是增加了部分用于透进光亮的窗口而已，伊莱斯觉得这栋建筑很有可能是间议会大厅，为了尽可能多的容纳参议人员而放弃了所有能够放弃的装饰结构，就连整栋建筑的唯一出入口也只是一扇破旧的木门。
至少木门上还雕刻着一些类似于勋章上的精美图案，倒也不至于过于简陋。伊莱斯这么想着，他试着推了下木门，却发现这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其实有着完全不符合它外形的沉重，伊莱斯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推开了一道缝隙，门板的宽度几乎超过了伊莱斯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大片早已凝固的焦黑色液体，它们深深地嵌入门板，难以剥离，或许正是这种液体才使得木门能够在风沙的侵蚀中能够幸存下来。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轻易去推动这扇木门，一旦有人在这栋建筑里，那这样的行为无异于会将自己暴露在极端的危险之中，不过，这一次，你很走运，你的游侠伙伴已经提前在上边的窗口那儿侦查过了，这里面十分安全。”蕾娜提醒到。
“抱歉，但下次，这样的提醒至少在我试图推开门之前。”伊莱斯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将一侧的门板完全停住。
建筑内部摆放着数十条木制长椅，整体格局就像昆克城堡的宴会厅，伊莱斯伸手在离他最近的长凳上拂过，这条老旧的长椅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像是残缺的一角，或是凹陷且充满划痕的椅身，但奇怪的是，这条长椅上并没有沉淀多少灰尘，伊莱斯扫了眼附近其他的长椅，几乎都是如此。
“长椅有打扫过的迹象，看来这里确实有人来过。”伊莱斯说到。
“这里的布局就像是一间礼拜堂。”蕾娜说着，一边关上了木门，她习惯于维持事物的原貌，好抹除入侵的痕迹，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礼拜堂？”伊莱斯疑惑地看了蕾娜一眼，他从未听说过这种建筑，甚至连‘礼拜’这个词语都是头一次听到。
“秩序教派的聚集地通常都有这样的建筑，里面供奉着族群里曾经的勇士或是历任领主，他们大多有着令人钦佩的英勇事迹，是公认的勇者，我们将他们的名字或是样貌雕刻在木头上，以此来祈祷。”
野蛮人战士解释到，他坐到一条长椅上，闭上眼睛，回忆起曾经在蛮石氏族时，举行祈祷的那些细节，负责祈祷的人会换上最为华丽的服饰，从礼拜堂的入口处匍匐着前进，一步接一步，直到走向放置着祭祀台的地方，这座礼拜堂也有这样一个祭祀台，不过仅是一张收拾得十分干净的方形木桌而已。
“我们就像这样祈祷，希望他们逝去的灵魂能够庇佑我们，当然，除了勇者和领主，我们也会祭拜自然之灵，虽然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但这就是信仰的一种，这跟你们现实教派的习惯是完全不同的，就我认识的那些现实教派的佣兵来说，他们几乎只相信自己，或是手中的武器。”
“那你们也会给自然之灵塑造雕像吗？”伊莱斯问到。
“自然之灵是没有样貌的，不过有些秩序教派的工匠们会根据自然之灵的属性去雕刻，但大部分都是很简单的，像是火焰、水流或者是狂风。”
“那，这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