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逃亡的猎人
对于北风谷城的护卫队长多瑞德来说，今天无疑又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尽管已是冬季，但得益于北风谷城特殊的地理环境，多瑞德只需穿着一件厚实的棉麻常服，就足以抵御寥寥的寒风，当然，一副轻便又坚硬的锁子甲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多瑞德踱着小步子来回审视着过往的旅客与车队，身为护卫队长，他手下统领着一支数十人的护卫小队，驻扎在通往北风谷城的必经之路——坦维尔石路上。
多瑞德由衷地热爱着这份护卫的差事，他会不厌其烦地向每位前往北风谷城的陌生人介绍这座伟大的城邦。
“北风谷城拥有上万亩果林、大片梯田以及无数肥美的河鱼，这里四季温润，税收合理，还在找寻居住地的各位，不用怀疑，在新多兰大陆上，北风谷城，就是你们能够找到的，最美丽与安稳的地界，而你们唯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付出些身外之物。”
说到此处，多瑞德总会摆出他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和一顶稍显破旧的丝绒帽子，以收取商人与旅客们‘自愿’献上的铜板与银币。
位于肯瑞金山脉东北向，地处重山丘陵的北风谷城，是一座建立在巨大环形山内的城邦，得天独厚的地势使得来自北部边境肆虐的寒潮几乎无从踏足这片土地，经过长达百年的修缮，这片环形山的一角被完全挖空，作为进入北风谷城的唯一通道，坦维尔石路，寓意为星光永驻的道路，是建立北风谷城的初代流民们所给予的希望之名。
那些剩余的环形山体，则修筑了隐蔽的防御工事，用于抵御外敌的入侵。
环形山内居中的地方有着一面狭长的湖泊，而北风谷城的主城区正好处在湖泊与坦维尔石路所在的中轴线上。五大城邦中，北风谷城的城邦设计无疑是最为对称的，当地的工匠们采用了一种圆形穹顶的修筑方案，让所有建筑都有如耸立的巨大蘑菇般，并以其中最为雄伟的建筑——昆克城堡——为中心向外延伸。
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从湖泊上望去，北风谷城与它的倒影俨然组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
那是多瑞德最喜欢的美景之一，除了那些闪闪发光的钱币外。
多瑞德数着破旧丝绒帽子里的几枚铜板与银币，盘算着去酒馆好好喝上一杯，至于是廉价的美味果饮还是昂贵的烈性小麦酒酿，那就得看今天的收成了。
多瑞德收起钱币，叮嘱手下要多加注意。
“虽然现在这个季节没有多少人前往北风谷城，但是咱们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遗漏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为领主大人看管好坦维尔石路，就是身为护卫最重要的职责！”
多瑞德为自己这番激昂的演讲感到自豪，他扭了扭身子，日渐肥大的肚子几乎快要撑爆他身上穿的这件锁子甲了，多瑞德只好费劲地去解开一些锁扣，好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些。
在多瑞德调整锁子甲时，前方的护卫们拦住了一名骑着褐色短鬃马的年轻人，他不停地强调自己需要面见领主大人，有要事汇报。
护卫们自然是不肯放行的，这样的人他们遇到过太多了，而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越是说这种话的人就越是不可信，曾经有经验不足的护卫被唬住过，以至于后来承担了不少责任。
“每天至少有十来个人都说要面见领主大人，你觉得，他们是真有急事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进入北风谷城？”多瑞德悠闲地踱着步子走到护卫们身前，他瞅了一眼年轻人，继续说到，“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我叫伊莱斯，从刺棱镇来的。”
伊莱斯猜测眼前这位挺着大肚子的中年护卫很有可能是这支护卫小队的队长，便向着多瑞德规整地鞠了一躬，“尊敬的护卫大人，以刺棱镇猎人的名义起誓，我真的需要面见北风谷城的领主，情况非常紧急。”
多瑞德皱了下眉头，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装束倒像是一名猎人，看得出来，他身上穿着的皮甲和护腕绝对是实用的货色，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鳄鱼皮材质的玩意儿要好上太多，甚至就连靴子也是特制的山地靴。
不过，多瑞德可不会仅凭这些装备就放伊莱斯过去。
“函书，我们只认这个，你们刺棱镇领主签发的函书有吗，没有的话就回去拿了再过来。”多瑞德摆了摆手。
伊莱斯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来，他回过头去看了眼来时的方向，又安抚了下身旁焦躁的褐色短鬃马。
“护卫大人，刺棱镇，已经，已经没有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伊莱斯哽咽地说到，声音小到只有离他最近的多瑞德能勉强听清。
“什么？”多瑞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是刺棱镇已经没了，你这个家伙，撒谎前也得先打听一下吧，你知不知道，刺棱镇有着我们北风谷城最好的猎人，我记得很清楚，他们有个猎人公会，可全都是敢在爪痕林地里狩猎的厉害角色，怎么可能没了。”
多瑞德哈哈大笑起来，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伊莱斯的异样。在多瑞德的印象中，他可没见过哪个年轻人能有那种眼神——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中充斥着多种几近崩溃的情绪——甚至就连自认阅人无数的多瑞德难以解读其中所隐含着的愤怒与悔恨。
多瑞德迟疑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有可能错怪这个孩子了。
多瑞德咳嗽了一声，示意讥笑着的护卫们安静下来，随后，他让伊莱斯走近了些，打算先听这孩子说说看，刺棱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伊莱斯的肺部，他屏住呼吸，直至在湍急的水流中撞上一块耸立的巨大石岩，背部传来的疼痛使得伊莱斯恢复了些意识，他抓住手边仅有的几根水草或是树根之类的玩意儿，用尽全力爬到了岸边。
胃里翻滚着满满的胃液与河水，伊莱斯呕吐了一大滩，也顾不上去清理身上沾染的液体，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借着苍白的月光，伊莱斯找到了一处像是洞穴的地方，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头栽进了洞穴里。
伊莱斯实在是太困了，身体也撑到了极限，在困意与疲倦的双重侵袭下，伊莱斯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处半封闭的洞穴应该是某种野兽的巢穴，里面铺满了用于保暖的木屑和枯叶，巢穴的主人此刻并不在洞穴里，或许，这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巢穴而已。
爪痕林地的冬天静谧异常，没有野兽的啸叫，仅有北风吹过光秃树干的嘎吱声和大雪飘落的细碎响动。
沉沉睡去的伊莱斯在梦境中循环往复地经历着所发生的一切。追踪巨熊，被阿斯洛人抓住，同伴们接连死去，类人生物的出现，奎尔挡在身前将他向河里推去，伊莱斯伸手想要抓住奎尔，可无论如何用力，伙伴的身影都在飞速地朝他远去，一次又一次，伊莱斯坠落在逐渐破碎的山林中，四周场景由熟悉变得陌生，再到光怪陆离。
最后就只剩下了伊莱斯自己，在虚空中漂浮着，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事物，时间与空间都仿佛凝固在某一刻，唯有无尽的虚无在肆意地延伸扩张。
但渐渐地，伊莱斯能够感受到一丝轻微的湿润触感，刚开始，这种触感还十分谨慎，多次尝试后，它似乎放开些了，从轻微的触碰到撕咬，尖锐的利齿戳破了伊莱斯的皮肤，将伊莱斯从无边的虚无中唤醒，伊莱斯猛地一把抓住右手边的玩意儿，是一只圆角獾。
突然的举动令圆角獾吓了一跳，它疯狂地挣扎开束缚，向洞穴外狂奔而去。
看来这处巢穴是圆角獾的家。
怪异梦境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散，伊莱斯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只有右手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能让伊莱斯清楚地感到自己还活着。
伊莱斯爬出洞穴，来到外边的平地。
大雪业已停歇，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雨过天晴后的清新气息。
伊莱斯看了眼四周，这里是一处平缓的河谷地带，那条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河流已经完全冻结，在河流的一侧，数十米高的岩壁呈现波浪般的形状，但伊莱斯不记得地图上有这么一处标记的地点，他不知道自己处在爪痕林地的哪个方位，甚至都不清楚这里是否还在爪痕林地的范围内。
伊莱斯的脑海里仍在不停地回溯着同伴遇害时的画面，希尔泽、图杨、奎尔
伊莱斯感到脑袋阵阵炸裂，他猛地锤向树干，一次又一次，希望手部的疼痛能够暂时麻痹自己的思维。
从伊莱斯双手上滴落的鲜血将厚重的雪层逐渐融化，伊莱斯瘫坐到地上，看着鲜血从手上滴落，再慢慢凝固。
过了很久，伊莱斯最终接受了现实。
“我必须赶紧回去，我要把消息告诉赛恩大人，不能让奎尔他们白死，他们一定也不愿意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伊莱斯振作起来，他顺着岩壁攀爬到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在确定了虚无之海的大致方位后，伊莱斯开始朝着刺棱镇的方向前行。
刺骨的寒风割裂着伊莱斯的躯体，尽管他已经足够幸运，遇到了一头因坠落而重伤的斑狼，在食用了新鲜的狼肉后，伊莱斯将厚实的狼皮剥下，裹在身上，但依旧难以抵挡寒意的侵袭。
伊莱斯感觉自己就像与蚁群失散的蚂蚁，在这片纯白的山林间独自前行着。
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悲凉侵蚀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可他很快就将发现，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与接下来所遇到的相比，可能根本就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