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望忘川难忘之人
忘川河乃天界与魔界的分界处。苍穹无光，一片昏暗。幽绿色的河面，一望无垠，碧波荡漾，云烟缥缈。细观河面下，无数入不得轮回囚禁几千年几万载的魂灵，欲挣扎而出，却始终不得，只能上下翻滚……
入离带着之素和九臻落于岸边，也不解开九臻和之素的定身法，只施法捏了一个手诀，一股黑气冲着忘川河而去。
九臻急问道：“离叔，你干什么？你真的要带我们去八荒吗？”
之素更是厉声问道：“噬魔，你到底想干什么？”
入离安慰道：“之素，臻儿，我是真的希望，我们能一家人团聚。你们不愿去八荒，是担心一旦离开天界，魔界会趁机进攻天界，那我们就悄悄地去，不让魔界知道。魔界不知，自然不会进攻天界，而天界失了你们，自然也害怕魔界知道，必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我们一家人正好借此机会，隐居八荒。”
“荒唐，你把我们娘俩绑走，会不通知魔界？”之素怒道。
“之素，我发誓，我绝不会让魔界知道，你们不在天界的消息。请你相信我，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生活在一起。”入离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即便绑了我们，也渡不过这忘川。”之素气恼道。其实，自打那日入离说入八荒是为了九臻着想，她的内心就有些动摇了。槐树仙玄七虽未明言，但他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九臻时的神情，之素已然猜到九臻身上定然有些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对啊，莞曦公主说船娘性情古怪，一般人很难登上她的船。即便登上她的船，不能回答她的问题，一样会被打落忘川河。”九臻急道。
九臻话音刚落，只见一叶扁舟，遥遥而来。船上只一人，一袭红衣，身姿窈窕，头上蒙着红色的面纱，看不清容貌。
正当三人看见来船之时，忽闻身后传来衣衫落地之声，暮之追来了！
一声暴喝随之从身后传来，“噬魔，放开九臻。”
入离转过身，笑着望向暮之，轻声道：“修为真不错，这么快就追来了。”
暮之怒气冲天，手中瞬间出现一柄长剑，直冲入离刺来。待剑到入离近前，入离迅速凝结出一股黑气，挡住这一剑，低声道：“玄暮之，老夫其实很喜欢你做我的女婿。我答应过之素，绝不将她们去八荒的消息透露给魔界，只要你们天界不大张旗鼓地寻找九转还魂草，魔界便不会知道真相。所以，你若真的为了九臻好，就不要再拦着她去八荒。”
暮之听完入离的话，并未收回手中长剑，大声回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带走她们。”
暮之的话音刚落，玄雍出现在暮之身侧，一言未发，手中长剑直击噬魔而去。噬魔抵挡暮之的进攻已有些力不足，此刻再加上玄雍，立马有些手忙脚乱。暮之见此，忙找机会接近九臻，想先救下九臻。可暮之的手尚未抓住九臻，九臻却被一人抓到身后。无难将九臻放下，立马挺身而出加入战局，缠住暮之。四人立马混战在一起。
莞曦公主紧随无难而至，犹豫了下，并没有加入战局，而是向九臻和之素靠了过来。
“你们谁找我？”正当四人激烈对战之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子声音悠悠传来。说话的正是忘川河上那条渡船的船娘。
“我找你，我知道玄七在哪儿？请帮我们上船。”噬魔头也不回地大声回应道。
一股青气立时从忘川河上飞来，瞬间将四人从混战中震开。噬魔趁机，抱起九臻和之素，飞身跳上渡船。无难见此，忙起身跟着师父跳上渡船。
玄暮之和玄雍忙起身欲追，却又被一股青气拦住。莞曦公主却趁着众人不注意的间隙，飞身跃上渡船。
“你上来干什么？”无难喝道。
“我也想去八荒。”莞曦轻声道。
“神仙擅自过忘川河，视为背叛天界，削仙籍坠忘川，永世不得轮回。你忘了吗？”无难吼道。
“没忘，但我就是想跟着你们去八荒。”莞曦倔强地说道。
“你疯了吗？你要想去，可以找天帝从天界的入口去。你就不怕进了魔界，再也出不来吗？”无难气急败坏地喊道。
“不怕，你会保护我的。”莞曦自信满满地仰着头答道。
“你……”无难无言以对，迅速抱起欲将其扔回岸边，可莞曦公主死死地抱住无难的脖颈，就是不肯松手。无难用力一扔，莞曦的手依旧未松开，下半身却是立马要掉入忘川河。无难见此，立即一把拉回莞曦，恐其真的落入忘川。毕竟，忘川河下，万千魂灵可是食魂不眨眼的。
玄雍和玄暮之屡次欲登船，都被青气拦回。渡船早在不知不觉间划动起来，已经开始一点点荡向河中心。二人欲施展法术登船，却发现忘川河确如传闻所言，施展不得任何法术。
“赶紧放她们下船，否则有朝一日，我定灭了你魔族。”玄雍怒吼道，可早已无济于事。玄暮之也只能握紧双拳，无奈地呼喊着九臻的名字……
“过忘川河会被削仙籍？那我娘岂不要被削仙籍？我是不是也入不了仙籍了？”九臻听闻刚才无难的话，大声向无难问道。她并不知道天界有此规矩，入仙籍一直是她的梦想。
“你和你娘，是被我绑走的，不算自愿过忘川河，没事的。”噬魔立马安慰道，随即解开之素和九臻的定身法。
之素瞪了噬魔一眼，满脸怒气地坐下，背过身去。噬魔轻轻地坐在之素身侧，轻声道：“事已至此，不要生气了，你若想罚我，也等到了八荒再罚，好不好？”
之素往前挪了挪身子，离噬魔远一点，依旧不肯言语。九臻活动了一下筋骨，找了个地方坐下，脸色不由自主地洋溢出对八荒生活的期待。
莞曦公主安静地坐在船的另一边，扭头看着河面，时不时偷偷望向坐在对面的无难一眼，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年她与无难在八荒第一次相遇时的画面……
那年玩遍四海、天界、人界的莞曦，苦求天帝，欲前往八荒历练。
八荒内生有诸多巨型怪兽，它们体质特殊，纷纷修有内丹。而这内丹对于神仙而言，并无用处。但对于魔族，却大有裨益。自从失去八荒的控制权后，仙界轻易不敢派人去八荒斩杀怪兽，倒是魔族以驯服猎杀怪兽为乐。而那些巨型怪兽则热衷于啃食仙魔的肉身，吸食仙魔的魂灵，以提升自身修为。神仙的仙体对他们而言，更是无上美食，令他们垂涎已久。
莞曦苦求数次，才得到天帝的首肯，秘密进入八荒。莞曦第一次踏足八荒，一路斩杀不少野兽，好不痛快。正洋洋得意之时，她遇到一头巨蟒。因轻敌被巨蟒缠住生吞于腹内。命悬一线之时，无难恰巧路过。无难拼尽全力，救下受了重伤而昏迷的莞曦。
无难发现她是天界之人，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留下来照顾莞曦多日。他见莞曦因受伤，身体虚弱，便斩杀无数野怪取其血肉，熬成汤食，一勺勺喂给莞曦喝。匆匆半月，莞曦的身体日渐康复，也对精心照顾自己的无难，一点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天帝见莞曦许久未归，心中担忧，派天将枭木来八荒找寻莞曦。无难在猎杀野兽途中，偶遇天将枭木，发现他是神仙，故意与其大战一场，将其引到莞曦养伤的山洞附近后，闪身离去。天将枭木发现山洞内的莞曦，将其带回了天界。
莞曦在天界彻底养好伤之后，对无难思念不已。自始至终，无难不曾告诉莞曦，自己是谁，是何身份。但莞曦心中明了，他是一个魔族。可即便仙魔不两立，她还是想见他一面。
莞曦又去求天帝，最终以帮天帝找寻修行至宝——紫龙草为由，重返八荒。天帝怕莞曦再次受伤，派天将枭木跟随保护。莞曦费劲心思，才甩掉天将枭木，踏遍八荒找寻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始终无果。其实，莞曦刚来八荒不久，无难就已经发现了她。见她身边一直跟着天将枭木，无难便远远躲开了。
那日，莞曦不慎误掉入一群巨型蜈蚣的老巢，被几百只巨型蜈蚣团团围住。正当莞曦自觉命丧于此之时，无难及时出现，两人经过殊死力搏，方得以逃脱。莞曦为替无难挡住巨型蜈蚣的攻击，再次受了重伤。无难心疼不已，再次细心地照顾起莞曦来。当得知紫龙草有助莞曦康复，无难便开始四处寻找。为防止自己外出期间，有怪兽偷袭莞曦，无难特意驯服了一只白虎，时刻保护着莞曦。无难历经重重险阻，舍命猎杀了巨型蜥蜴，方摘得其守护的紫龙草。但当无难带着紫龙草兴冲冲地归来时，发现天将枭木找到了莞曦的修养之处，还险些杀了白虎。无难留下紫龙草，不告而别。天将枭木带着莞曦公主回天界，莞曦执意要带着白虎回去，枭木无奈答应下来。天帝见莞曦再次受伤，不准莞曦再去八荒……
回忆往昔，莞曦思绪万千。
“干嘛还要去八荒？”无难低声对莞曦道。
莞曦恍然回过神来，眼神瞬间充满光亮，落落大方地回道：“我还没在八荒玩够呢，想再去看看。”
无难脸色变了又变，注视莞曦一眼，转头对着岸边的玄雍，大声喊道：“回去告诉天帝，莞曦公主是我无难劫走的，与魔族无关。欲寻公主，八荒见。”
“你为何如此说？”莞曦不解道。
“这样，你便不算违反天规了。”无难低下头，轻声道。
“这是我徒儿无难，你还记得当年之事吗？”入离对着之素轻声说道。
之素若有所思，盯着无难轻声道：“无难，难道你是……”
入离猜想着之素可能回忆起了无难的身世，立即打断道：“是的，他长大了。”
之素扭过头望向入离，透过入离的眼神，揣摩出入离似乎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当即不再言语，只是心情复杂地盯着无难，看了半天……
岸边的暮之眼见着船消失在云雾缭绕中，心内是又急又气，只能朝着渡船驾离的方向大喊道：“九臻，等着我。我会尽快去八荒找你的。”
玄雍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手中长剑一收，施展仙术，闪身离去。暮之见玄雍离去，知其定是回凌霄殿复命，忙追着玄雍而去。
忘川河上黑白雾交织弥漫，不断有魂灵冲击木船的底部，让木船颠簸不已。修为高深地噬魔自然不受其影响，无难虽修为不及噬魔，但在魔族年轻一辈中，已是翘楚，亦能稳住自己的身形。
之素虽有些修为，但毕竟不高，已随着颠簸，有些身形扭曲。九臻更甚，已前仰后合，头晕不已。离叔一把握住之素的手，帮其稳住身形，又用另一只手抓紧九臻的手腕，气运丹田，帮九臻尽量坐稳些。无难不自觉地靠近明显已经有些晕船的莞曦，悄然地伸出一只手，拦过莞曦的肩膀。莞曦顺从地靠在无难肩上。
忽然，木船缓缓停了下来，但颠簸却未停。环顾四下，视线被云雾遮蔽，不见来时之路，更不见欲去之彼岸。九臻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想起莞曦曾说过，船娘性情古怪，会问一些问题，若答不上来，或不能哄得她开心，会被扔下忘川一事来。
一袭红衣，面遮红纱的船娘放下手中的桨，轻柔柔地声音，缓缓入耳，“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
离叔突然开口道：“这都过了几千年了，您还在找他？”
船娘一愣，哀伤地转头望向无尽的夜，低声道：“是啊，都三千年了……”停顿了一下，船娘转过头，面朝离叔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谁？你知道我的事？”
众人皆一脸不解地转头望向入离，入离淡然一笑，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偶然听师父提起过姬公主。”
船娘一愣，微微诧异道：“你师父又是何许人也？”
离叔定声道：“家师乃魔圣。”
船娘听完离叔的话，淡淡而又有些不屑地说道：“噢，原来你是重明的徒弟啊。”
离叔并不知晓，两千年前，姬公主之所以选择成为忘川河的摆渡之人，一方面是因为得知天界欲将玄七的魂魄打落忘川，她为了营救玄七才主动接任忘川引渡之职。另一方便她不想再踏入魔界，不想见到重明，可又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只能留在忘川河上……
姬公主不知道的是，在她决定接任摆渡人的前夜，在忘川河边流的那一夜泪，孕育出了一株噬魂草。更不知道，魔圣重明时常在忘川河畔，独自徘徊许久，且正是在徘徊之时发现了噬魂草，并将其点化……
离叔见搬出师父，姬公主似乎有所动容，继续说道：“师父时常在忘川河畔修行，想来也与姬公主见过几面吧。”
“哼，他害得我有家不能回，你不提他还好，一提他，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统统丢下忘川，让你们体会下万魂噬心。”姬公主抬高声调，怒气冲冲道。
“姬公主，您先冷静下哈……您看啊，您终究是魔族之人……这位是魔族的少尊主无难，也就是以后的魔尊。您不考虑我们，也得考虑下魔族的未来吧……”九臻指了指无难，尽量语气平缓地说道。奈何木船颠簸不已，九臻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无难？魔族少尊主？我已许久不过问魔族之事，会在乎一个少尊主？废话少说，快告诉我玄七在哪里？”姬公主似乎失去了耐心，低声怒道。
一直在旁静听地之素，听到姬公主提到玄七的名字，立时愣住。
噬魔淡定地回道：“玄七没有死，他在九阴山。”
“九阴山？三千年前，我去过九阴山，不曾遇见过他啊。”
“玄七早已非当年的面貌，而是被玄翰施法，将其魂魄封印在了一棵大槐树里。”噬魔解释道。
九臻听着众人言，心中不觉惊异道：原来，槐树爷爷就是姬公主要找的那个玄七。九臻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当日槐树爷爷帮她困住无极真人，助她脱离九玄境之事。心中暗思，不知槐树爷爷现下如何？
“以玄翰的修为怎么可能封印得了玄七？”姬公主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玄翰的修为确实不够，但若他继承了天帝之位，可借苍穹之力，封印玄七啊。”噬魔解释道。
“什么？玄翰继承了天帝之位？玄七是太子，天帝之位本该是他的啊。”姬无花恼怒道。
噬魔耐心地解释道：“个中因由，晚辈也不清楚。但听家师所言，确实是天帝玄翰封印了玄七。”
姬无花哑然，扭头望向忘川河。
“冒昧问一句，姬公主是否认识姬无花姑娘？”之素突然发问道。
“姬无花？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姬公主猛然转头望向之素，厉声说道。
“是听玄七提起过。想来这个姓氏极为少见，故冒昧问一句。”之素淡然道。
姬公主惊喜道：“他向你提起过我？”
之素满眼惊异，忙再次确认道：“您，您便是姬无花姑娘啊？”
姬公主低下头，微微叹息道：“许久无人提及这个名字，我都快要忘了。他是如何向你提起的我？”
之素忙道：“是一次酒后，槐树仙似乎喝得很醉，大声呼喊着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我啊。”姬公主柔情百转千回地说道。
之素刚欲再言，离叔立马拦住，低声道：“姬公主若能送我等渡过忘川，我自会告诉姬公主他在九阴山何处。我也曾与这位槐树仙有过一面之缘，他的修为颇深，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玄七，否则定帮姬公主多问几句。”
姬公主听完离叔的话，喃喃自语道：“灵魂被封印，难怪，我找不到他，他也不来找我。”
姬无花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众人亦默不作声，只静待她回忆往昔。
半晌，离叔实在忍不住，轻声打断道：“姬公主，麻烦您帮我们渡过忘川河。”
“唉……”一声似乎包含了无数情绪的叹息后，姬无花默默摇动起船桨。
九臻见终于说动姬无花，自然喜出望外。且这次出发后，船异常平稳，不再颠簸。
无难立即挪了挪身子，离莞曦稍微远一些，转头面向姬无花道：“姬公主，我帮您划船啊？”
姬无花轻轻叹息道：“不用，给你桨，你也划不走。只有成为摆渡者，才能划动这艘船。”
九臻本也想帮忙划船，听了姬无花所言，便也不再问。之前木船颠簸，无心赏忘川。此刻终于安下心来，众人皆无言，默默地观望着忘川风景。
黑蒙蒙地苍穹，压得极低，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一条萤绿色的河流，蜿蜒不知去处。细观之，河水本是墨色的，只是其中密密麻麻的幽魂是莹绿色的，上下翻滚游动，搅动着忘川河也变了色。河面上的层层雾气，似云，似烟，始终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