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道
猩红。天空、大地,满目猩红。
这夜这月,洒下来的红光铺在眼前的平原上,少年紧紧的盯着前方。
成千上万匹黑色的战马拖着老旧的旗帜,载着从地底爬出的魂灵呼啸而来。像风一样,穿过少年单薄的身躯,跳进他身后那条安静诡异的黑色江水。
没有半点声音。
“嘀嗒”
自少年来此,连续三天的大雨,渡口营寨内积水大盛
半夜被滴落在额上的水珠砸醒,睁开的眸子红光一闪而过。
少年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
“澜江不是该退潮了嘛,这连天的大雨能行吗。”
昝摇儿看了看这简陋的营房,不时有水滴滴落下来,似是一瞬间没有了睡意。随即起身朝门外走去。
“西边…”
这几日少年似是产生了习惯一般,停下来总会遥遥望向母亲所叮嘱的方向…
…
“等咱们小扶摇长大了,可不要像你兄长那样,只盼着骑兵掠阵。小扶摇应该知书明理,儒雅大方。”
城墙上一妇人拍了拍身旁幼童的脑袋说道。
城外一支百人骑队愈行愈远。有一名年轻甲士紧紧攥着缰绳,忍着不舍,不曾回头。
…
“嘘…小扶摇,快跟着兄长出去。小声点,父亲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会儿。”
新南历四年冬。
那天,雪格外大。染白了满军将士的盔甲,染白了妇人鬓角的青丝。
“娘亲,兄长来信了,一切平安。”
整洁安静的后院,妇人正在墙角摆弄刚种下的兰花。不远处跑来的稚童撞乱了妇人口中轻轻哼着的歌谣。
少年已不记得信中的内容了,倒是那几句生涩的歌谣记得真切。
“大风起兮,月盈满兮;
大河敞兮,云还复矣。
莫恼白头,莫犹青丝;
知了空了。
风之萧萧,雨之澹澹;
秋往复兮,心俱何哉;
莫问来期,莫问去期;
子规当归。”
廊桥上望远的少年回了过神来,正好瞥见袁破三从不远处走来。忙作一礼唤了声袁将军。
在营寨中接触了三日的时间,袁破三对眼前的少年更是好感颇增,不仅礼数有加,更是不怨劳累。当即咧嘴笑道:
“好小子,莫是白日里操练不够,如此夜了怎得还不去睡?”
“袁将军莫要取笑,小子只是被这雨水扰了睡意,看到外面已经停了雨,便在这廊桥上透透气。”
正在这时,一位甲士匆忙而来,与袁破三耳语几句。
这跛脚汉子竟一时间大笑出声。也不顾身旁之人转身便快速离去,三步并作两步。
“小子,这几日莫要胡乱蹦跶。赶紧歇着吧。”
这夜雨停了,澜江退潮了…
望京城。
南国新立国都,瘦骨嶙峋。
是夜。城中一座古旧宅邸依旧灯火通明。回廊之中传令官更是奔走不绝。废置的庭院,死水一潭。空有几枝海棠穿插在角落,生长着,妖冶着。在傍晚时分有飞奴归来相伴,落在红瓦上,踢翻两粒细石,再悻悻然跳入笼中。
屋内,凉透了的饭菜被随意放置在了地上,烛火摇曳。
“咳咳咳…”伴着急促的咳嗽声,屋内枯瘦的老人睁开了眼睛。
也不见得有更多动作,只是趴在满是书籍的桌上轻轻唤了声
“字痴儿。”
“何时啦?今日可有飞奴归回?”
老人自是对那名唤为痴儿之人甚是了解,见无动静,又问出一句。忽的瞥见眼前有一刻有澜字的精小竹筒。自顾笑了一声,便也不去管那不作答复的痴儿了。殊不知窗外,一堆柴火正在烤着他那精心调养的“传信官”。
一个背影如同一座小山般,蹲在那火堆旁。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
火堆忽地炸了一下,火光高闪一过,照亮了在阴暗中,倒在地上的两三具黑衣尸体。
不多久,三支信马从这座老宅内陆续而出。
屋内枯瘦老人吃光了地上摆着的饭菜,又新添上了一盏烛灯。
“要起风喽。”
老人微眯着眼,舔了舔手指暗自说道
“澜江这几日快值退潮时期,不见得会风平浪静。老小子,身子可要扛得住些…”
连天大雨过后的渡口营寨,底部早已积水严重。是以每隔一段时间,便需要更换那被江水泡腐的木板。好在终于放晴。
“呼!待到离去时老头子身上都要爬满青苔了。”
换上一身潮湿袍子的司马蓦一脸不满的说道。
正欲出门晒晒潮气,门外却先响起了少年的询问声。
“蓦先生,起了么?澜江水军都督朝会归来,昝摇儿特此来知会一声。”
“走吧,正主回来了。怎得也得拜会一下。”
司马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便拉开门径自地往外走去。
见得门口穿着一身略大一号藤甲的昝扶摇,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渡口营寨三层,风雨连廊连着前后两寨。后寨多是起居营房,二人自来时起多在后寨活动,或是在江边演武场。此番是首次来到这营寨前寨。
议事厅内,赤裸上身的汉子正踩着梯子修换顶部木板。旁边坐着两人,一人吃着野果,一人看着手中的折子。
“袁瘸子,此事你是如何看法?”
雄壮汉子啐了一口嘴里的果皮说道。
“果子狸,在我看来他早该有此一败。”
袁破三大笑道。
正说笑时,议事厅外传来了一声嗤笑:
“论胜败,唯有经此役者云耳,何来早知一论?”
闻声至,袁破三立马站立相迎拱手道了声蓦先生。
那修换木板之人闻声也是停下了手中之事,望向出声之人。
“熊焕熊宣义见过虎威右将军。”
雄壮汉子丢下果子忙行一拜手礼,又接着道:
“前几日未曾拜访将军,还莫见怪,实是众多事件要处理。”
“咳咳,老头子一介草民,哪敢劳烦参军大人如此大礼。”
司马蓦侧过身去不受这一礼,神色却桀骜道。
紧随其后的少年入得厅内见得众人,连连一一拜手行礼。
“某家颜哗,素闻先生大名,尚在望京之时得先生来此消息,便恨不得立马赶回,今日一见更是得偿所愿。”
原来那赤裸上身的精壮男子便是这澜江水军都督颜哗颜怀璧。
此番语气听之诚恳,对司马蓦很是受用。只是见那颜哗依旧坐在高梯之上,未有半分恭敬之色。倒也不见恼怒之色。就近找了块木板席地而坐道:
“都督此言差矣,老头子方才听闻袁将军所言,不知是何方战局又添新败?”
“狄羌式,秃发文渊。”
颜哗从高梯上慢慢爬下,一字一顿道:
“壶门关外落马坡一战,以有心战无心。领兵之人虽是一新晋年轻将领,但深谙奇谋。探马拉锯五公里,竟以纵为单位。从发现敌军到线面厮杀皆为大胜。昔日狄羌军神落得个晚年身首异处。”
说罢,便拖着块木板,面向司马蓦相对而坐。
昝扶摇此时才算仔细看清这颜哗的模样,一道两指宽的刀疤从右目延伸而下直到左边嘴角。忽的咧嘴一笑,狰狞万分。
“一代新人换旧人。”
有一营,名谓‘角鹿’,人皆善射。挽两石强弓,百步莫能入内。
澜江以北,山越境内。
饥饿的秃鹫在盘旋着,等待着。
“回收箭矢,打扫战场回报战损,就地用粮。半刻钟后转移。”
为首一位白甲将军踢翻脚边的异族将领尸身,向身后众人说道。
“诺!”
云吹开来,日光落下,为这满山头的尸身盖上了棺,不论生前是非贵贱。
男子好看的脸上血渍尚未擦干便瘫坐在地,随手接过身旁甲士递来的干粮。环视周围一地血腥,浮过一抹坚毅,开口向身旁甲士说道
“给兄弟们饯行。”
随即站起身来遥望江东,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梅令公,您老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呀。”
“借道澜江,退潮可渡。入驻山越,推王除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