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雨来
“你便是昝扶摇?”
澜江渡口前寨三层议事厅内,颜哗与司马蓦相对席地而坐。其余三人见此也是各自寻了一处坐下,观之袁破三不便明表立场,坐于一侧。
颜哗偏过头望向司马蓦身后的少年如是问道。
只见其眼神如蛇一般冰冷,好似看待猎物。徒然周身气势骤聚,杀气凌冽。
“咔嚓…”其身后熊焕咬了一口清脆的野果闭目端坐。
一侧袁破三立目望向颜华,手悄然摸向了腰后别着的短刀。
司马蓦晃了晃从怀里拿出的酒葫芦,一口饮下。
就在这时少年出声了。立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答道。
“后生昝扶摇,不曾见过澜江水军都督。”
望京城内那座古旧宅邸外依旧冷清,只是相比于黑夜中多了些生气。
“颜怀壁,南国旧民。其父颜遵更是当年顽抗派中首要人物。是个汉子宁死不降,可惜被大将军阵斩马下,这颜哗倒也是有本事,不声不响硬生生从一名小卒拼到现今水军都督之位,用人举贤倒也不遗余力。昝小子,那老东西既然亲自带你见这位,那就更要接住了啊。”
屋内枯瘦老人支着下巴自语道。
转念一想回头往墙上那副地图看去
“季白雪那丫头小子才是真在火堆上。”
老人一脸凝重长叹一声。
“此行凶险,白鹿挂角。”
此时山越境内一队急行军,为首的白甲将领忽的打了个寒颤…
“小子昝扶摇,有劳都督挂心。”
议事厅内,少年的声音在这气势中随风摇摆消散开去。
那颜哗竟哈哈大笑起来,模样全不似方才那般冰冷,稍稍摆手示意少年不必拘谨,眼神却直逼袁破三。收声道:
“某家岂会与一弱冠少年计较,当年之事也非此子所为。袁将军多虑了。”
说罢瞥了一眼其背于身后的右手。
袁破三忙嘿嘿一笑,松开了握刀的手。但就在刚才他分明看见了颜哗的杀心,那不是玩笑…
傍晚时分澜江忽的刮起了风,吹开了江面上的夕阳,吹散了倒映着的营寨。
江岸上,颜哗不知是何时到的,盘腿垂钓显得悠闲,只是水下鱼儿咬钩也不曾见收竿。
“都督,老头子有一事相求。愿求行气法门‘足风一道’。”
司马蓦打了个酒嗝说道,末了又添了一句
“我有一辛秘用做交换。”
颜哗收回看向袁破三的目光,嗤笑一声,正欲拒绝,却撞见司马蓦冰冷的双眸。
“有关于当年‘吞南’一事…”
“老颜,鱼都跑啦。”
雄壮汉子来到颜哗垂钓的身后,接着把手中没吃完的果子扔出,直落江面。
扔完来到其身旁学其盘腿坐下道:
“季白雪渡江前曾托我好生照顾那小子,如果有何要求尽量满足。没想到直到今日那议事厅内”
“你先回营寨吧。有事明日再说。”
淡淡的语气托着这句话,从颜哗嘴里冒出,抢在熊焕话语结束前,带着不容置疑。回想着司马蓦在厅内所求之事,咬了咬牙当下立决。
“哒…哒…哒”
不知是何物撞击江岸发出的声音,落入沉默的二人耳中。
“是哪个崽子没有将舟船锁好,随江风飘到这儿来了?”
颜哗闻声往江岸下一看,立刻怒声道。
澜江渡口营寨临水而立,自有水湾港口停靠之处。往往收操之后都有专人固定船只,且都编号著录在册,共计十二支大小船只,其中斗舰有二、走舸有四、突冒有二、赤马舟有二、先登有二。如有非战时破损皆按军规杖百而惩处,更别说遗漏流失之责。每一支船只都是营寨的根本所在,此刻颜华见到这散落在江岸之下的先登舟船自是勃然大怒。
“这”
熊焕也是大怒,凝目看向舟船编号时,迟疑一声道:
“老颜!此舟船为季白雪渡江之时所借用。眼下独独在此出现”
在脑中分析之下眼中忌惮之色愈发浓郁。
惊喝道不好。
颜哗忙起身冲营寨方向大喊:“擂鼓迎敌!”
而此时营寨大门已被一大股黑烟笼罩,转眼便蔓延至二层之上。
“唏律律”
一道微弱的火星在这黑烟中格外亮眼,掉落在内。那黑烟仿佛成了燃料一般,形成龙卷大火不可收拾。顷刻间营寨前寨成了一片火海,惊呼声,惨叫声源源不断。
在颜熊二人的震惊中,一根鱼线穿着十数颗人头砸落在他们身前。
“红娃娃,这么慢你是要烧死老子?”
一道肥硕的身影从火海之下走出,传来尖锐的咒骂声。
“绿老头,这火还不是你放的,那糖葫芦也是你串的。”
稚嫩的声音反驳道。肥大的手臂指了指刚刚丢在颜熊二人身前之物,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澜江的风刮着黑烟,黑烟携带着大火眼看就要往三层飘去。
在颜哗的眼神示意下,熊焕骤然冲出,略过那道人影直奔营寨大门。
“咦”
尖锐的声音轻咦一声,说道:
“老子去看看,红娃娃你留在这。”
见那火海下走出的人影,如一皮球般肥硕,肚皮奇大无比,胸前穿着孩童的红肚兜,脸上覆盖着半张红色恶鬼面具,身后背着一个黑漆漆的巨大陶罐。那尖锐之声似是从陶罐内传出。
同样戴着半张青色恶鬼面具的脸从陶罐内探出。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颜哗,张开嘴用舌头舔了舔漆黑的牙齿,然后飞快掠出,追向熊焕。全身佝偻骨瘦如柴,除了面具外一丝不挂,连头上的毛发也是稀疏几根,让人望而生畏。
颜哗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名字
“赤面鬼与青面鬼。”
后寨众人见火势皆惊。披甲执刀之人,提水救火之人,传令之人皆有条不紊蜂拥而出。袁破三刚换下战甲闻讯又立马赶往少年居处。
后寨三层上,司马蓦盯着火海与黑烟慢慢吐出这两个名字。
“这是一个传承,山越部落的杀器。赤面鬼以黑烟为食,存于体内。黑烟易燃且毒害性极大,对其本身也是一种折磨,通常活不过二十岁。青面鬼口吐火星,触之黑烟即成火海。在特定环境下,这二人足可抵千军之势。”
司马蓦看着身旁少年一脸疑惑便解释道。
“青面鬼不似赤面鬼,听闻这数十年来不曾换过一员”
“袁将军,今日定要斩那青面老鬼!”
见得袁破三赶来,脑中一番计较之下脱口对其说道。
傍晚时分转眼即逝,黑夜到来。只是那大火照红了整个江岸,又如白昼。
两道身影冲撞在了一起,又瞬时分开。
“环风一道!”
颜哗在心底沉喝一声。只见其双臂之上隐隐气机流动,呼吸之间,便蔓延至手中半截鱼竿之上。气机喷发。
面露凝重之色挥竿冲出,与来临之人战在一块。
所谓‘环风一道’,是颜哗的家传行气法门。配以趁手兵刃,达到举重若轻之状态。而司马蓦所求‘足风一道’则相反。相比较‘环风’求快,‘足风’更注重于稳势。任劲风吹拂,我自巍峨不动。
那颜哗此时手中并无平日惯用兵刃,只能操起鱼竿对敌。
营寨大门的火势在持续燃烧中大有往后寨而去的趋势,不可久拖。熊焕冲入前寨意图挽控火势。青面鬼追其而去,不知意欲为何,熊焕应当可以阻拦一二。而后寨虽辎重甚多,但想必袁破三也早已注意到。目前当务之急便是让这赤面鬼红娃娃永远留在这澜江边上。‘环风一道’这借气法门虽刚硬,却有无限的弊端。颜哗深谙其中之道,只能力求速战速决。
一番打斗下来,谁知那赤面鬼虽体形肥硕,速度身法却丝毫不受影响,颜哗此刻是越打越心惊。看着身前营寨大火,心底狠辣一生。
“不能再拖!”
随即故意露出破绽,任由其一掌拍打在左肩。
“啪嚓。”
左肩应声穿透,血肉模糊。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随即被按压下去,同一时间右臂气机暴涨,手中那半截鱼竿竟迸发出锋锐之芒,笔直刺向赤面鬼。
“呼~”
那赤面鬼见到大惊,忙深吸一气从嘴里吐出一团黑雾,抽回右臂,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身形暴退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颜哗又怎能放弃眼下之势,足尖一点追入黑雾之中
黑夜本就遮迷人眼,即使借满江火光也看不透这深邃。于是它趁机肆虐,愈发暗了。
营寨之内,火蛇暴虐四起。倾覆之势岌岌可危。
“斩断大火蔓延之势,宁折一角,莫伤全身!”
袁破三率先冲入前寨一把劈断连接外围的铁链吼道:
“大火焚烧之下,前寨外围已不复存在,守住这风雨连廊的过渡甲板。莫要让火蔓延过来。”
又转身朝身后甲士抢了一桶水倒淋在头上
“来人从此处甲板搭梯而下,岂能因楼门失火而被围于寨内。”
说罢便持一圆盾冲入前寨之中
“唏律律~
小娃子,你藏在哪啦?”
尖锐的笑声,像是刀尖挠着石板,不禁让人心头一麻。
凶猛的热潮随着火势一波一波来袭,前寨内一处尚未焚烧的边角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听到不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反倒平静了下来。
“找到你啦!”
‘哗啦’
木板被一下掀开,尖锐的声音穿透而出,佝偻的身子牵着拖在地上的头颅颤抖地笑着。
熊焕打了个哈欠,躺坐在角落里。双臂之上多出了数个血洞,血流如注,面色苍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打趣道:
“瘸子,你咋的来了,这场火没把你烧死啊?”
被熏得一脸漆黑的袁破三看着熊焕这番模样,一楞之下二人不由自主地一同笑出了声。
‘嗖’
忽的从旁边火堆飞射出一圆形之物朝二人袭来。
袁破三立即反应,左手连忙举盾抵挡。竟被此物打得凹陷下去,手臂发麻。可见其劲力之强,低头看去居然是一水军甲士的头颅,二人是又惊又怒。
紧接着又飞射来数颗头颅。袁破三侧身闪过,腰间的短刀被紧紧攥在手中,目中火气更盛。
“小心这老鬼手中的鱼线。”
熊焕站起身来说道,其侧腹之上鲜血淌出,赫然也是布满了细小的血洞。
想不到方才短时间内,这二人经历了怎样的搏杀。或者说是追杀。
袁破三担忧的问道:
“你还能不能行?”
没有回答,只是一只落在肩上的左手,让袁破三安心了不少。
“小娃子,原来你藏在这呀。”
青面鬼推开了火堆,低声笑着。
说话间双手一抬,两根透明的丝线飞舞而出,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明亮
澜江,下起了雨。
落在了水上,落在了火上。
岸边黑雾渐渐散了,
在颜哗惊愕的目光中,赤面鬼整个变得精瘦了,背后背着的陶罐掉落在了远处。皮肉在身上耷拉着。仿佛之前吐出的黑雾是他体内的肥肉所化。
身上的肚兜破烂,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
“咳咳”
赤面鬼一口乌血咳出,夹杂着些许血肉。看了一眼身前神色疲惫的颜哗,感受着四周奔来的杀机,大声吼道
“绿老头!落雨啦!”
随即四周架梯而下的来迟的甲士,操着兵戈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