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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平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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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多烟雨,不知湿了多少楼阁和枕襟。这千里的水波洪流撞进了每一个思乡的梦里。

    澜江渡口,南国第一批水军的驻扎重地。水势湍急暗流汹涌,自十年前成立,不知在这丧生了多少忠良汉子,才换来如今这近万深谙水性的澜江将士。至今每日操演也仍然会有将士溺亡,却依然前仆后继。

    三日前少年架着马车驰入渡口营寨。

    “先生,这次我们待多久?”

    “呸,待多久?明天!明天就走。这鬼地方阴湿气太重,我这身子骨可熬不住。”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先生确定不是因为这儿是营口而不能喝酒?”

    少年被晒成小麦色的脸上,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澜江自西而起连绵数百里往东灌去,日复一日,退潮时日更是仅短短几日时间。故有往来骚客拈来几句:水起大寒去,千里不留冰。澜江河水一成不变,南北两岸却是不同风貌,宛如天人一笔横下,划开黄绿秋春,分做两地。越是靠近这澜江水岸,江水拍打轰鸣之声,越是入耳,水汽越是扑鼻。

    少年翻身下了马车,拜手恭敬道

    “蓦先生,澜江渡口到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见到澜江渡口,营寨紧贴着江岸而立,多半走道皆以铁链拴住悬空而挂,层层而起,高塔林立,就像一座立在江边的小山。二人来时正是澜江欲退潮之际,底部寨墙被江水冲刷得异常光滑,水面下的暗桩铁索交错铺开,竟延伸出百米之长。一时间不禁被这宏伟慨叹啧啧出声。

    渡口营门外

    为首将领等待许久,神情激动。身披坚甲,抱拳跪地。

    “袁破三,飞沙银翎第四簇。恭迎右将军”

    “飞沙银翎望风营,恭迎右将军”

    众甲士齐声抱拳皆单膝跪地。

    霎时间铿锵之声,江水拍岸之声,风声,声声齐至。

    再听得马车内轻咳两声,走下一人。

    摇晃着走到少年身旁,少年不高的身躯老者却也只到其肩头,须发霜白,黑色麻布长袍盖在浑身的肥肉上,手里提溜着个酒葫芦。鼻头通红一脸骄傲的抬头看向身旁

    “怎么样,小子。老头子可不只是个酒桶”

    说罢,脸上神情肃然。昂首便带着少年向营寨内走去。

    近百甲士俨然不动。

    营寨一座高塔内

    雄壮汉子啃着手中的野果看向站在窗边良久的男子

    “不出意外,袁破三那瘸子还在营门外等着吧”

    “袁将军等的人已经到了。”

    男子收回目光,转身背靠在窗边,一袭白衣体态修长,脸上线条柔和,竟如女子模样,一双桃花眼微眯,如黛眉头紧蹙,片刻后环臂胸前继续说道

    “望京城连发七道密令,沿路十三个关隘七座城池,一夜之间南国旧民如人间蒸发,林野草寇更是闭山不出,如果只是为了一个传闻纸上骑战无双的司马蓦倒也是着实夸张了。”

    雄壮大汉一口咬下野果接下话道

    “司马蓦纸上骑战无双不是传闻,虽然从未见他上马领兵,但身处山川之地就能一手打造精锐于天下的飞沙弓骑。昔年大将军率三万亲兵断后,独拒北羌五万铁骑。一支仅仅八千人的骑兵出现在战场,其中更是两次凿穿北羌阵营,以八千阵斩敌首一万三,为南迁争取了大量时间。不过…”

    汉子舔了舔手上流下的野果汁液。

    “不过问题是出在那南国旧民,更何况当年司马蓦多次进言大将军上书不可占巢,最后更是一怒告将而去。所以那七道密令不是为了护司马蓦,而是另有其人。一夜之间关押、屠杀这一路上蠢蠢欲动的南国旧民,现在能考虑到这个问题而选择未雨绸缪的,那么他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纵然从未露面,但这又如何难得了旧民的辛密探子。想必那小子的画像早已经被烂记于心了吧。”

    澜江水在岸边拍打着,窗边的人松开了眉头,握紧了拳头。

    渡口营寨三层风雨连廊上,跛足汉子跟着一老一少恭敬道:“六年前望风营被派遣来此合力驻扎之时,澜江水凶猛,营寨多次被江水冲垮,唯有不断加固。前后拢共用了三月时间,营寨渡口方显得稳当,只是当时负责加固的兄弟十去八九。都是不识水性的泼皮汉子,自以为腰上缠着绳索绑着石块就能不顾忌这江吃人的水,谁也没有放在眼里。”

    汉子笑了笑,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对岸。

    司马蓦瞥了一眼汉子的瘸脚

    “袁将军,你是何时入飞沙银翎的?”

    说罢连忙摆了摆手阻止了几欲行礼的汉子,义正言辞道

    “老头子如今只是个山野村夫,不值当右将军这个称呼,莫再提。”

    少年听闻微微一笑,落在一旁袁破三的眼里神色更显窘迫。

    老者轻咳一声

    “昝摇儿,你去前面等我。我与袁将军说点事”

    “是的,蓦先生。”

    少年向一旁神色由窘迫变化为震惊的汉子拱手行礼后便往前走去。

    待少年走远,袁破三忙出声问道:

    “右将…先生,那小子可是…?”

    “袁将军,不知这澜江有几许宽长,还望将军不吝告知一二。”

    司马蓦打断了话语,同时也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澜江渡口风雨诡谲,转眼便布满黑云。

    “昝摇儿,下雨了。”

    司马蓦不知何时来到少年身后,神色并不显轻松,许是方才与袁破三的交谈并不顺利。

    少年闻声收回远眺的目光。丝毫不恼这等待的时间恭敬道:“先生,摇儿方才有幸看到渡口将士在水上操演,营寨驻扎已有六年之久,却仍有不少人失足跌入江中。既有明确消息说道他们不会渡江再入南国,那又何苦在此喂养这江吃人的水。母亲常说盼太平,祈长安,今日昝扶摇斗胆请教先生,何为太平?何为长安?敢问先生是否是唯有死战才能换取太平?是否唯以常胜才能换得长安?”

    老者平静地看着少年,突然放声大笑。

    “十年政权战乱,国力分崩离析,西北各异族借机割占,破洛阳入长安,盘踞中原之地。自二十年前诸王动乱,再到北方异族入境,这万里的中原都埋不完白骨,多少人葬于黄沙,终其一生不得再见家乡。太平?就像这澜江水势一去不复返,何来长久安宁一说。”

    老者抬头看了看这江江水摇了摇头,“渡口营寨这数百丈的汹涌江面,在这澜江对岸,就是他们熟悉的广袤的平原沙场,这里是他们离故乡最近的地方。若是太平何须死战?若能长安又何止是仅仅凭借一个常胜来得。谁人愿意背井离乡,又有谁人能真置性命于不顾?”

    说完,老者依旧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似是等待他的回复。眼神里有着欣慰,有着担忧。

    良久,少年解开了紧锁的眉头,忽然别过头去看向江面,看向更远处。

    “先生,出发前母亲曾让我到达渡口时登高看看西边,可我什么都看不到。”

    老者闻言再次失声笑道

    “你会看到的。心里有,眼里自然就会有。”

    雨落在江面,随即被扑进了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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