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陆远词,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盛晚去了之前陆远词带她去过的那家私人医院。
和公立医院不一样,私人医院的门庭没有那么大,比较起来是小而精致,处处透露着‘贵’的气息。
她记得自己上次来还是因为脚踝受伤,被陆远词带着来这里拍了片子,她当时心情不怎么样,也没有细细打量过这里,而这次来才发现……能开得起这种医院的人,大概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怪不得那位姓苏的医生不但是陆远词的私人医生,还是他的朋友。
盛晚在医院公众号上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苏宇轩’这个名字。
上面写着,他是‘心理咨询科’的医生。
她垂下眼睫,挂了个昂贵的专家号。
大概因为昂贵的缘故,这家私人医院的患者并不算多,能去挂苏宇轩这个主任医师的更是少之又少。
盛晚挂号过后都不用等待,在下午上班后第一个就能进去‘看病’。
她拎着包,在被叫号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嫂子?”办公桌后面的苏宇轩抬起头来,镜片背后的瞳孔闪过一丝诧异:“本来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你。”
“苏医生,你好。”盛晚没有去纠正‘嫂子’这个名存实亡的称呼,只是客气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苏宇轩下意识的看向她身后有没有人跟着一起来,见到门关上忍不住问了句:“陆二呢?”
盛晚知道‘陆二’是这些朋友之间称呼陆远词的外号,摇了摇头:“他没来。”
“我自己来的。”
苏宇轩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打鼓似的犯嘀咕了。
“嫂子,你…”他迟疑地问:“有什么心理方面的问题要咨询?”
她该不会得了现代年轻人里十有八九的抑郁症吧?
盛晚抿了下唇角,从包里拿出那翻找出来的几瓶药递到他面前。
在苏宇轩更为诧异的目光中,她定定地问:“我想知道,这是治疗什么的药。”
“嫂、嫂子……”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个药的?”
“我知道这是陆远词在吃的药。”盛晚顿了一下,声音凌厉了几分:“所以你也不用再瞒着我了。”
苏宇轩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出门不利遇上鬼了——否则怎么会摊上盛晚前来质问这种事?
他心里七上八下,真的是想给她直接跪下抱大腿嚎:他真的不敢多说关于陆远词那家伙的事儿啊!
“那个,嫂子。”他咽了口口水,谨慎道:“我是医生,医生的职责就是不能随意公布病人的病情,你如果好奇的话,可以回去问陆二……”
“所以说,”盛晚打断他,若有所思:“陆远词确实是病人咯。”
“……”苏宇轩觉得眼前这姑娘挺奸的,如果把她单纯的当作‘陆远词的宝贝疙瘩’来看待的话,那未免有些太片面了。
他正色了几分,点了点头:“是。”
“苏医生,你知道他不会跟我说实话的,我也不会去问。”盛晚苦笑了一声,漂亮的美眸盯着他:“只有你能告诉我真相。”
苏宇轩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嫂子,你这是为难我啊。”
“是,我今天就是在为难你。”盛晚顿了下,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一个谎言张口就来:“实不相瞒,我和陆远词快要结婚了。”
“作为他的妻子,我总有知情权吧?苏医生你是个有医德的人,既然有,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丈夫在结婚前还在对我隐瞒病情吧?”
结、结婚?苏宇轩愣住,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按理说陆二决定结婚的话,他应该能收到消息啊。
更何况陆家最近忙着办丧事,陆远词的状态应该算不上多好吧……
“前段时间刚刚决定的。”盛晚面不改色,继续睁眼说瞎话:“你如果不肯告诉我的话,我确实只能去逼问陆远词了。”
“只是到时候,会不会影响结婚这件事都说不定。”
“苏医生,您是要做我们结婚路上推波助澜的幸运使者,还是要做那个导致分裂的导火索呢?”
……
苏宇轩觉得自己真是被迫背上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锅。
可不得不说,盛晚说的是有道理的。
苏宇轩作为心理医生,更擅长洞察人心。
此刻,其实也不是看不出来盛晚的话里有‘谎言’的成分。
但是最高明的谎言,往往就是三分真里掺着一分假,让人明明知道是假的,却也忍不住去慎重思考她的话。
或许盛晚和陆远词马上就要结婚了这件事是假的,但如果自己现在不告诉她真相让她去‘逼问’陆远词,两个人会决裂这件事却是真的。
因为就陆远词那个脾气……
说好听点是克制,什么都愿意一个人承担,说难听点就是没长嘴。
苏宇轩暗暗叹了口气,认下来自己在今天就是倒霉了的这个事实了。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如果能为这两个人‘推波助澜’一下,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盛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苏宇轩修长的十指交叠,镜片背后的双眼在望向她时倏尔变得锐利:“你是怎么看待陆二的?”
盛晚一愣:“什么?”
“现在你只是知道他有病,是个病人,但还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病。”苏宇轩顿了一下,问题直击灵魂:“假如你发现他的病很难治,甚至会害人害己,你还有勇气留在他身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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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性精神性疾病。
盛晚离开医院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这个词汇。
她之前听说过抑郁症,也听说过精神病,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抑郁性精神性疾病’。
苏宇轩的话一字一句的萦绕在耳边——
“陆二从小就不算活泼开朗的性子,这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更重要的是,他和家里人在‘亲情’这方面的纽带全靠陆宜景一个人维持。”
“这条纽带断了后,他本来压抑在湖底的精神因子也就都争先恐后的浮了出来。”
“阴郁,乖张,虽然大多数时间看着是个斯文有礼的正常人,但只要他在一百个小时里露出一分钟的獠牙,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精神病人的难办之处就在于他们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是正常的,但百分之一的不受控,就会让他们终日生活惶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这个不确定性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剑,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远不懂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陆二是个需要别人去用温暖来‘压制’他的一个人,从前是陆大哥,陆大哥出事那年……也是他精神方面最差的一年。”
“盛小姐,然后就是你了,你可能都不知道,在和你相处这些年,陆二本来就阴郁的性格好了多少。”
“他比以前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但与此同时,那股子惶恐和不安也更加强烈了——你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让陆二活在一半海水一半烈火的境地里。”
“他爱你,但就是因为爱你也更害怕你发现他的疾病,你知道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家伙,始终都想在你面前装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因此也就更怕被你发现出来任何端倪……”
“可以说陆二这些年一直都活在这样的煎熬之中,他怕被你发现,又怕自己伤害你,同时你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努力治病的希望,他又不舍得放掉你……”
苏宇轩不愧是个资深的心理医生,他把陆远词的心理琢磨的极为透彻,在叙述的同时,也把盛晚琢磨的十分透彻。
他知道用什么样的措辞表达出来会更让人痛彻心扉。
听完陆远词的‘病症’,了解了他煎熬的心路历程,盛晚在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已经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原来人的情绪真的会因为心疼另外一个人而痛的喘不过来气。
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盛晚无力的呻/吟一声,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心脏,坐在驾驶位置上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成一团。
皱紧眉头的样子看起来痛苦万分。
为什么……生病要一个人扛?!为什么从不肯告诉她?
盛晚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种顶峰——懊悔,心疼,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是能把人淹没的无措。
半晌后,她才抬起头来,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
透过车里的镜子,盛晚能看出来现在哭红了眼睛的自己十分狼狈。
但是……这又有什么呢?
她此刻经历的狼狈,痛苦,又能比得上陆远词经历的万分之一么?
盛晚此刻终于明白陆远词为什么会坚定的和她提分手。
因为分手之前的那一夜,陆远词已经给他自己定性认为他伤害了她。
是他控制不住的病症让他犹如魔鬼附体,对自己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那天以后,陆远词就认为这样控制不了情绪的自己配不上她了,所以即便再怎么违心,不舍,也要坚持和她分开。
因为陆远词怕他还有下一次。
而‘暴力’这个东西一旦开始还没有人制止的话,就是一个看不见深渊的无底洞……
如果说盛晚一点都不怕的话,那可是不可能的。
但比起怕,她更想和陆远词一起面对。
她做不到把男人一个人丢在孤零零的阴影里,绝对做不到。
这也就是苏宇轩在最开始的时候提出的那个灵魂质问了——
“假如你发现他的病很难治,甚至会害人害己,你还有勇气留在他身边么?”
盛晚的答案是‘yes’,而且毫不犹豫,只会有‘yes’这个回答。
或许很多人都会害怕和一个有可能会伤害自己的精神病人结婚,朝夕相处,但只有盛晚知道陆远词对自己有多么好。
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从来都是最温柔最绅士的那个人。
所以,她为什么要为了不受他本能控制的行为而嫌弃他?
其实,盛晚也不是一点察觉都没有的。
从前相处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陆远词偶尔的‘失控’,例如对自己的事情在意过了头。
靳予回国的那两天,他一反常态的在床上往死里折腾她,还有后来……那个时候,盛晚只是以为他是在单纯的吃醋,动作粗暴了点……
可没想到远不止如此。
陆远词不是因为折腾自己而失控,是因为失控才来折腾她。
这些年自己有不少快把他气死的时候,但他最‘过分’的回应不也就是在床上讨回来么?
实际上,盛晚知道的清清楚楚,陆远词连她的一根小姆手指都不舍得碰。
所以,能帮他治病的人也只有自己。
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特殊的那一个,她恃宠而骄。
自己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呢?
打定了主意,盛晚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从此半分纠结也无。
不就是生病么,不就是抑郁类精神性疾病么,她陪他一起扛过去就是。
如果不能扛过去,那一起溺死也没什么。
盛晚把车子开回陆远词现在的住处,那栋装潢和北海岸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
她忍不住笑了下,心想陆总的闷骚她了解的不过是十之一二。
和她分开了还得住在这种房子里,不是睹物思人能是什么?
盛晚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拖着行李箱开门。
她几乎不用去问陆远词这里的密码,因为肯定是和北海岸一样的。
走进玄关,正好碰上从楼上下来的男人。
陆远词不知道刚刚有没有睡,脸色和她走时一样苍白,眼底的青涩明显。
形销骨立的肩上驾着灰色的睡袍,整个人像是一副行走的衣服架子……
他看着她手里拉着的行李箱,眼睛里闪过一丝鲜明的诧异。
就像灰烬下埋着的火光,虽未得窥见天光,但随时都可能燃尽一切。
“你怎么回事?这么快就醒了?也不多睡一会儿。”盛晚皱了皱眉,一下子就有点急了。
她快步走上台阶,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烧有没有好点?”
只是伸到一半,细细的手腕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攥在了半空中。
陆远词薄唇轻启,声音喑哑中带着刻意的疏离:“你怎么回来了?”
还带着行李箱?
他不是都已经叫她走了么?女孩儿为什么偏要这么固执。
陆远词太阳穴‘突突’的跳,只觉得头疼欲裂。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盛晚耸了耸肩,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得留下来照顾你啊。”
“我不需要。”陆远词声音故意放冷,甚至硬邦邦的:“我没怎么生病,明天就可以上班工作,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不可以。”盛晚却打断他,固执的用另外一只没被他拽住的手去摸他的额头。
然后女孩儿皱着眉,严肃地说:“陆远词,你在发烧,你不可以去工作。”
陆远词:“我……”
“你别打断我的话,听我说。”盛晚十分强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我要留下来照顾你,你有什么意见么?”
“不行。”陆远词几乎想也不想的拒绝:“我说了,我不需要人照顾,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忙。”
“我没有事情要忙,通告全都推掉了。”盛晚笑了笑,弯起来的眼睛柔柔的:“陆远词,你还有什么‘为我着想’的理由么?”
陆远词哑口无言,徒劳的张了张唇,却只是固执地说:“不行…我不需要。”
“你真的不需要么?想好了再回答。”盛晚眼睛里的情绪是全然冷静,审视一样的问他:“陆远词,你真的不需要我么?”
“如果你执意想撵我走,我会离开,但你想好,我不会再回来了。”
陆远词呼吸一滞,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
这种时候总是最痛苦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应承下来让盛晚离开,可情感总归不受控制。
一想到自己要亲手推开名为‘盛晚’的这份温暖,他就心如刀割。
陆远词自己都没发现,在这诡异的死寂中,他眼圈儿都不自觉的红了一圈。
盛晚一下子就心疼了。
她暗骂自己真是坏,干嘛这么欺负他吓唬他呢?
现在的陆远词,已经脆弱的不得了了。
“我不会走的。”盛晚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需要陆远词的回答了。她主动伸手抱住他,渐渐的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轻声道:“就算你撵我走,我也不走。”
“陆远词,我们和好吧,不闹了。”
这是她刚刚在路上就想好的决定,她要和陆远词复合,没什么好矜持的,也没什么好浪费时间的。
从陆宜景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世事无常,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所以要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光,不负年华。
盛晚之前还觉得要好好‘教训’陆远词,拿乔,但现在她不想浪费时间了。
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早在一天是一天。
陆远词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被女孩儿抱住的身子僵硬,声音都有点颤:“什…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复合。”盛晚唇角弯了弯:“陆先生,别拒绝我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你。”
女孩儿突然的提出复合,还说出了从前从未表达过的喜欢,陆远词懵然间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
他全身都是麻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任由她抱着,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应该说不好的,毕竟他们上次分手的原因一个都没有解决。
但是……他从来都无法拒绝盛晚。
“你…喜欢我?是真的么?”陆远词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比喜欢靳予那个时候呢?”
啧,这人果然还是个醋精。
盛晚忍着笑抬头,正色看着他:“更喜欢你。”
陆远词眼睛里是很明显的恍惚。
“陆先生,我知道你很在意靳予,可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过去,甚至是一个…不太想回忆起来的过去。”盛晚抿了下唇,悠悠道:“他是出轨我一个大学同学我们才分手的,你觉得我还会喜欢他么?”
甚至,现在回忆起和靳予最甜蜜的那段时光,其实也不及她现在的感受的。
如果大学时间那段恋情算是春风和煦两小无猜,那现在就真的是惊涛骇浪刻骨铭心。
陆远词眼神闪烁了下,抿唇不语。
“我知道你不信,但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证明一下我更喜欢你呀。”盛晚弯起眼睛,伸手撒娇似的抱住他的腰:“陆远词,你以后不要在因为他的事情情绪波动好不好?不值得的?”
她都已经不在乎甚至想不起来的前男友,有什么必要总是让男人陷入痛苦中呢。
陆远词微怔,随后从她这句话里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你…知道我情绪会有波动。”
盛晚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敏锐,从一句话中就能窥见端倪,她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其实也不用回应了,她沉默的这几秒时间,已经足够陆远词想明白一切前因后果。
怪不得盛晚在离开之后又回拉着行李箱回来。
怪不得她忽然会说出她从未说过的喜欢。
也怪不得她突然要求复合,表现的这般感性……
一切都源于同情罢了。
在一起六年,没有爱情也有感情,况且盛晚本来就是个无比善良的姑娘。
她同情自己这个‘精神病人’,所以宁可委屈了自己,也要提出复合这件事。
一时间,自认为理清了所有思绪的陆远词只觉得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似乎都涌进了喉咙里,叫嚣着要喷涌而出。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捏成了拳,隐忍着压抑着,艰难的开口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病的?”
“陆远词,有病没什么的。”盛晚咬了咬唇,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别多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需要。”陆远词这次却生硬的拒绝了:“盛晚,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他宁可死,也不想在盛晚变成一个需要靠疾病来摇尾乞怜求关注的哈巴狗。
这会让他心里所有的骄傲都彻底崩溃。
“……谁同情你了。”盛晚却因为他这番言论气笑了,眉梢都跟着抽搐:“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同情你才提出复合的吧?陆远词,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我犯得着因为同情你把自己搭进去么?”
“陆远词,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
“我说复合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喜欢你,我爱你,所以才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