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治疗精神方面的
陆宜景的葬礼是在他去世后的第三天。
滨市最高规格的山上墓地,建造时是风水大师根据山头地势设计的,要经过一段又高又陡的路方才开阔,就像人生一样。
车子只能开到山脚,要到安葬陆宜景的墓地,则需要一层层阶梯的爬上去,爬很久。
墓地的位置是陆远词订的,可以说他是故意选择了这个位置。
风景好又足够难走,这样就不会轻易有人来打扰陆宜景了。
因为这个墓地的事情,情绪激动的姚楹还又闹了一通。
“故意的!陆远词你就是故意的!”她坐在床上哭个不停,看着脸色苍白的陆远词,又叫又骂:“你明知道我身体不好还选择这么难走的墓地!”
“陆远词,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去拜祭我儿子啊?!”
陆远词没有过多解释,脸色冰冷而木讷:“您只要心诚,有什么走不上去的。”
他丝毫没有在意母亲对自己的抨击和不关心。
哪怕他其实也算是大病初愈,三天的时间里整整瘦了一圈。
姚楹则是因为他的态度更加愤怒,本来就濒临崩溃的女人大概精神是出了点问题,不断的破口大骂——
“你这个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白养你了,我算是白养你了,长这么大,你就没做过一件让我顺心的事情!”
“为什么当初出事的是你哥,而不是你……”
“阿姨!”
“姚楹!”
齐刷刷的两声怒斥打断了姚楹的口不择言,来自于盛晚和陆晏。
盛晚压根没看和她一起呵斥的陆晏,她都快气哭了,小脸通红死死的盯着姚楹:“阿姨,您怎么能这么说?!”
“你太过分了!陆远词也是您的儿子!”
就算女孩儿再怎么生气,但也记得用‘您’这个尊称方式,但姚楹就不一样了——她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闭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姚楹通红的双眼瞪向盛晚,唇角的笑意冰冷而残忍:“你一个戏子,也配站在我面前说话?瞧啊,这就是陆远词的眼光,他算个什么东西?”
“我哪里说错了,如果上天注定让我的儿子只能有一个活着,那个人就应该是小景而不是他!”
“住口!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陆晏大惊,匆忙走过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大吼着:“姚楹!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
“啊啊啊啊!”姚楹不服气的尖叫着,即便嘴巴被捂住也能听到那凄厉刺耳的声音,她不顾正在吊着水,像个螃蟹一样的挣扎着,不断挥舞着螳螂似的双臂。
整个屋子像是压抑的监牢,冰冷又诡异。
陆远词冷眼旁观着,随后俯身在盛晚旁边耳语了几句。
后者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先行离开,在门外等他。
本来她就待够了,再继续待下去的话,盛晚觉得自己大概会控制不住暴力上去揍姚楹那个疯婆娘一顿。
等盛晚出去,关上门,陆远词才有所行动。
他长腿迈开缓缓踱步到床前,不紧不慢,居高临下的看着正在床边撕扯的两个人。
察觉到他的靠近,陆晏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松了手。
“你来干什么?!”姚楹能说话,立刻又瞪着他骂了起来:“我命令你更改墓地!必须更改!”
“你命令我?”陆远词长眉微挑,玩味的重复着:“你凭什么命令我?”
这么多年,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怎样,陆远词在他们面前一向都是谦和而礼貌的。
不像个儿子,但却给他们二老足够的尊重。
直到今天,他锋芒毕露,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冰冷的能将人冻住。
姚楹和陆晏都愣住了。
大概人的本性都是欺软怕硬的,陆远词一旦表现出来危险的姿态,她也就不敢再‘发疯’了。
“你想怎么样?”她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的撒泼:“你是想打我么?狼子野心的狗崽子,这么快就暴露本性了?”
“本性?母亲,我的本性您知道么?”陆远词嗤笑一声,只觉得滑稽。
一个根本就没有了解过他的‘母亲’,居然能在他面前夸夸其谈他的‘本性’。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这么多年之所以叫你们‘爸’,‘妈’,和你们还算和睦的相处着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在乎这份亲情,多么在乎你们,换句话说,你们头天死,我第二天就能安静的给你们置办好墓地。”陆远词微微弯腰,声音平静的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和你们相处,纯粹是因为哥希望我这么做。”
“他一直觉得你们太偏心,就带着你们的份儿一起照顾我,他是我唯一在乎的人,所以我听他的,试图和你们好好相处。”
“但今后不会了,姚楹,如果你再对盛晚出言不逊,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陆远词对于自己怎么受辱其实都挺无所谓的。
毕竟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他现在忍受不了姚楹继续用轻蔑的态度对待盛晚。
居高临下的说完这番话,陆远词方才直起身子,扫了一眼‘父母’呆滞麻木的神色。
他冷冰冰的抬了下唇角,转身离开。
陆远词可以强撑着骄傲,气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的模样来处理一切事情。
但他内心始终在一点一点的塌陷崩溃。
这种精神上的消耗,不是简单的休息几天就能治好的。
在陆宜景葬礼那天,陆远词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他站在墓碑旁边全程接待着来来往往的人,面色麻木,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直到下午,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陆远词这才走到墓碑前,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面是少年人五官如画的温润模样。
照片选的很好,是陆宜景生前最喜欢做的表情——笑。
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面对别人的时候总是笑着的。
“哥,我怎么办?”就像以往无数次在病房里对着无声无息的陆宜景倾诉一样,再往前回溯,也是如此。
陆远词像是一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只有在陆宜景这里,才能露出全心信任的迷茫:“我的病还没好。”
“我和很喜欢的姑娘分手了,她现在回来陪我,但我不敢重新和她在一起了。”
一个有病的人,配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么?
他近来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夜里辗转反侧之际,总有些暴虐的点子掠过,让陆远词自己都对这样的自己陌生。
去问苏医生,后者也说他的病症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他这样一个人,究竟怎样和盛晚在一起?
就算勉强复合,也很难说未来不会出现和分手时一样的情况。
自己控制不住,伤了他。
这是陆远词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了。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让盛晚在身边陪着自己,不就是耽搁她么?
做人不能太自私,也不能太利己,这是陆宜景交给他的道理。
可是……人或许总是向往光明的。
在陆宜景去世之后,这些年来,只有在盛晚身边,陆远词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期盼与温暖。
就算是生活在潮湿昏暗的苔藓边上已经习惯了,但也总会向往阳光。
他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状态,明知道应该放手,却舍不得。
正在陆远词站在陆宜景的幕前无比痛苦的思索着自己进来的精神状态时,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银铃似的叫喊——
“陆远词!陆远词!你怎么回事啊?”盛晚撑着伞跑到他面前,皱着眉问:“你居然在这里淋雨?你前两天刚生过病,是不是疯了?!”
她说着,已经把伞高高举起全都罩在他身上。
陆远词蹙了蹙眉,抢过雨伞来举着,又打在她头顶。
“别帮我打着,给自己打着!”盛晚气到跺脚:“我又没生病!陆远词你在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没关系。”男人声音微哑,低声说着:“现在就下山。”
他走几步路淋点雨,没什么的,倒是盛晚体质一直偏弱,不要感冒才好。
世界上能在陆宜景出葬着天,把陆远词从他墓碑前劝走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盛晚了。
在山脚下等了大半天的江杞修终于见到两个人下山那一刹那,长长的松了口气。
江杞修把两个人送到了陆远词在航远附近置办的一套房子,户型和大小甚至装修都和北海岸差不多,走进来的一刹那,盛晚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陆远词前几天生病还没好,现在淋了大半天的冷雨,虽然嘴硬但已经发起了烧,在回来的路上就昏昏沉沉的睡了。
尽职尽责的江秘书把人扛上了楼,顺便又和诧异的盛晚说了一句:“盛小姐,陆总这段时间就是住在这里的。”
这段时间,指的自然是分手后的这几个月。
盛晚心中打鼓,有些忐忑的抿了抿唇。
但她其实没有太多心思来审视这间和北海岸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她的心思全在发烧的男人身上。
等到江杞修走后,盛晚就去洗手间放了盆热水浸湿毛巾,然后端到浴室,坐在床边俯下身,准备帮着陆远词擦身。
发烧的人身上一贯难受,此刻他又淋了雨,湿乎乎的黏在身上,想想就难受的厉害。
盛晚感同身受的蹙了蹙眉,伸出细长的指尖就要帮着男人解开衬衫扣子。
只是刚解开没两颗,陆远词就睁开了眼,修长的手指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漂亮的凤眸里像是覆着一层雾气,盯着她似懂非懂的模样看的盛晚心里一颤。
“你…身上衣服都湿了,我帮你擦擦。”盛晚垂下眼睛,柔声解释:“放开我好吗?”
他这样抓着她,她没办法行动啊!
“你回去吧。”陆远词却没有放开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啊?”盛晚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着眉,忍不住问:“你让我回去?陆远词,你现在是清醒的么?”
“嗯。”
“嗯什么嗯啊。”听着男人淡淡地应声,盛晚心里更气了,一摔毛巾:“你现在是什么状态你不知道?需要人照顾的!”
“会有人。”陆远词声音喑哑,有种莫名的‘一根筋’的执着:“不能耽误你的时间?”
好家伙,她这上赶着前来照顾的都没闲耽误时间,他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盛晚翻了个白眼:“会有人是什么人?你又从某个家政公司雇来的阿姨?”
陆远词不说话。
“我哪儿惹到你了?前两天还好好的有这样…”盛晚似乎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指责他,但又忍不住委屈地嘟囔:“我就是想照顾你啊,我都担心这个时候我走了,你昏迷在这屋子里都没人知道……”
女孩儿软糯又委屈的声音像是在心头瘙痒的羽毛,让人不自觉的就软了心脏。
陆远词闭了闭眼,忍耐住想要妥协的冲动,强迫自己声音变得冷硬,握着盛晚的手也越来越紧。
“叫你走就走。”他盯着她,声音带了几分威胁:“你在这儿,我休息不好。”
“我在这儿你休息不好?陆远词,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盛晚不乐意了:“我们一人一个房间,你有什么休息不好的?!”
陆远词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他的吓唬如果不更明显点,盛晚这个骨子就刻着‘倔’的姑娘是不会明白的。
他下颌线微微绷紧,手上一个用力,本来坐在床边的盛晚就被拉到床上,躺在她身下。
“陆远词……”男人滚热的身体靠近,气息拂面,女孩儿不自觉的紧张,脚尖都绷了起来。
她硬着头皮问:“你在干嘛?”
“看不出来?”陆远词嗤笑:“我们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现在不能这样。”盛晚白皙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她别开视线盯着天花板,声音细若蚊蝇:“你,你身体都这样了。”
“就算…就算想那个,也得等病好了。”
……
陆远词觉得自己真的败给她了。
怎么他的一切吓唬,在盛晚面前都像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似的毫无威胁呢?
“盛晚,别折磨我了。”陆远词叹了口气,用自己额头抵着女孩儿的下巴,认输似的念叨:“你走吧。”
盛晚微怔,眼底不自觉的浮起一丝涩意:“你为什么一直撵我?”
难道,陆远词真的开始讨厌她了么?
“我配不上你的照顾,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陆远词顿了一下,逼迫自己揭开伤疤,提起他这辈子最不愿意提起的一件事情——
“分手前的最后一夜,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但盛晚,那才是我,会因为心情波动就很危险的一个人,你不能留在我身边。”
因为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老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情绪崩溃了。
而发作的时候,任何人都要遭殃的。
陆远词实在是不愿意伤害盛晚第二次了。
听男人主动提起那黑暗一晚的事情,女孩儿晶亮的瞳孔闪了闪,微微有些恍惚。
那一晚……她本来以为是自己和陆远词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结果他现在提了起来,就为了让她走人么?
盛晚诧异的同时,心里不禁缓缓升起一个问题:陆远词到底怎么了?
她总觉得他的情绪……不是一般的不对劲儿。
此刻的暧昧也不是真的想和她doi,只是他妄图逼走她的一种手段罢了。
盛晚心里闪过不少思量,但面上不显,反而点了点头:“行,我可以走,但你让我帮你擦擦身子,换掉湿衣服。”
总得哄着陆远词解决眼下的事情,否则这感冒非得越来越严重不可。
陆远词沉默,半晌后才妥协一般的放开她的手,整个人都有些无力的躺在旁边。
男人望着天花板,脸上的神色是空洞洞的落寞。
就好像终于解决完一件心头大事,但整个人却又生无可恋了。
盛晚眯了眯眼,心里更加疑惑。
她甚至觉得陆远词有些自虐倾向——否则为什么明明这么舍不得她,却非要撵她走呢?
只是,盛晚也不是真的要走罢了。
帮着陆远词擦拭完身体换完衣服,又冲了一包药看着他喝下去后,然后她才动身离开。
她开车回了趟北海岸收拾东西。
盛晚刚刚就在心里下了决定了,她要和陆远词死磕。
她非但不走,还要收拾一个行李箱出来搬过去,最近的通告都被她推的差不多了。
她什么也不打算干了,就预备着留在那边和陆远词‘斗争’。
一方面她想知道男人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的不放心他现在的情况下一个人待着。
盛晚在家里大扫荡似的收拾东西。
女孩子要‘搬家’一段时间,身上的东西总是要带的比较多的,大到日常穿着的衣服首饰,小到化妆时需要的棉签都得带着。
尤其是陆远词的那个房子里竟然没有医药箱,她这里有,正好也带上。
在家里扫荡了一番,盛晚拉着行李箱走出卧房,就开始在客厅寻找医药箱。
唔,她之前崴脚那次用完放哪儿来着?
盛晚弯腰在茶几周围找来找去,下意识的拉开了里层的抽屉——其实这窄小的地方肯定是放不下医药箱的,但人在找东西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明明知道没可能,还是喜欢翻一下。
盛晚也不例外,她翻完之后也没指望能找到,随意扫了一眼就打算合上。
只是这随意的一眼,却让她意外发现了别的东西。
里层窄小的抽屉里躺着几个药瓶,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字母。
盛晚确定,这几瓶药不是她的。
所以……是陆远词的么?
她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总感觉自己窥探到了秘密的边缘,下意识的拿出这几个药瓶。
正规医药的英文介绍很是晦涩难懂,盛晚英文不错,但也只能看懂个大概。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几瓶药是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的。
可是,盛晚宁愿是自己理解错了。
否则,吃这个药的陆远词……她心尖儿一颤,握着药瓶的细长手指用力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