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全世界最好的兄长
晚间漆黑的夜幕里,几辆加长林肯飞速开往市医院的路上。
两旁的路灯隔着几米就有一个,却皆是走马观花,看不分明。
所有车都是陆家的,但每一辆车内的氛围都是濒临死亡的寂静——就和正躺在医院手术室病房里的男人一样。
盛晚不姓陆,可作为唯一的局外人,她也不自觉的被这种基调冰冷又肃穆的情绪感染,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尤其是她忘不了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在陆宅客厅里,陆远词听到‘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好像碎掉了。
认识了六年多,这是盛晚第一次看到陆远词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一直都像是一座优雅的欧洲古典钟表,但这次,好像停住了,不走了。
一种把灵魂抽出脊髓的无力感。
盛晚真的有点担心,所以她犹豫片刻,还是无声的伸出自己的手来,轻轻抓住男人的大手。
他们并排坐在车后座,可即使靠的这么近,她竟然也感觉不出来男人身体的温度,就好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人。
手也是,冰冰凉凉,仿佛没有血液循环。
“陆远词。”盛晚的担心实在压不住了,她抬眸看了一眼男人苍白的侧脸,小声问:“你还好么。”
“……还好。”陆远词仿佛这时候才察觉到身边有人似的,他反手握住掌心的柔软,轻声道:“晚晚,让我抱一会儿…好么?”
一会儿就好。
此时此刻,他真的觉得很冷。
盛晚没有犹豫,抬起手来抱住男人看似宽阔但此刻却无比脆弱的肩膀。
她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背,柔软的声音荡在耳边:“没事,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陆远词闭了闭眼。
在听到陆宜景被下病危通知书到现在,他仿佛都置身于漆黑冰冷的海面,一直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直到海浪快要淹没他的口鼻——
但有一只小手,硬生生将他拽出来了。
他不是可以随便沉沦的,起码有盛晚在,他就不能。
从陆宅开车到市医院要四十分钟,但司机踩足了油门又赶上晚上路况还好,硬生生的把时间压缩到了半小时。
很多年后,陆远词都记得司机挣出来的十分钟。
人生中会有无数个十分钟,但这次的十分钟,让他见到了还活着的陆宜景——准确来说,是昏迷着但没有彻底宣告死亡的陆宜景。
隔着明亮的玻璃窗,陆远词能看到陆宜景躺在病床上的苍白侧颜,甚至眼角细细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谁说成为植物人就不会变老?这些年,他一直清晰的能观察到陆宜景变老的痕迹。
岁月平等的对待每个人,但它可以让陆宜景变老,却不肯公平的给他和普通人一样的寿命。
就在陆远词赶到医院七分钟后,陆宜景彻底宣告死亡。
他坚持了许多许多年,但终究是坚持不住了,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
伴随着机器刺耳的叫声,姚楹昏了过去,陆奕宁一拳重重的打在墙上,到处都是哭声,就连向来冷静的陆肇身子都晃了晃。
在喧嚣的世界里,唯有陆远词是‘巍峨不动’的。
他就像是一块石头,或者说是一尊石像,始终站在病房的玻璃前守护着已经死去的陆宜景。
直到医护人员要准备进去推开他的时候,陆远词才有了反应。
“你们……”他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白大褂,一张脸也记不住,声音嘶哑的厉害:“你们要做什么?”
“先生,麻烦让让。”医护人员每天都要经历太多这样的场面,因此也就显得格外无情:“已经宣告死亡的病人要推去太平间。”
市医院的病床金贵,没空给死人耽误。
哪怕他们住的是vvip病房。
陆远词瞳孔微缩。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好像是他控制不住的动了手,极其失态,然后盛晚抱住他,哭着拦住他。
啊,还好,他还有一个盛晚。
陆远词身形摇晃,控制不住的倒下去,任由自己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他还在那片漆黑的海里,咸涩的海水已经涌进鼻腔,但每次都会有人拉他一把么?
男人不知道,他只知道身体的每一块皮肉,每一个细胞都是无比痛苦的喧嚣着,在迫使他清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
“陆远词?你醒了!”守在他床边的人是盛晚,一见到他睁眼,女人就立刻扑了过去,声音中都带着些控制不住的哽咽:“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吓死我了……”
“吓到你了?”陆远词张了张口,声音粗糙而嘶哑,喃喃道:“对不起。”
各个方面的。
因为他知道麻烦了她,照顾自己。
“别说这些。”盛晚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盯着他:“陆远词,你要好好休息。”
他昏倒过后也被推进了病房,做了检查。
大事没有,但医生说他胃不好和低血糖,而且连轴转的工作之下身体也超负荷了。
否则也不会急火攻心到直接晕过去的地步。
陆远词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不自觉的抬手摸上她小小的巴掌脸,修长的指尖轻抚她微青的眼睑。
“你熬夜照顾我了?”他轻声道:“有黑眼圈了。”
真的很让他抱歉。
“都说让你别考虑我了。”盛晚眼圈连着鼻尖儿一酸,她强忍住想要哭的涩意,瓮声瓮气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我……”
“抱歉,其实我不想这个样子。”陆远词苦笑:“让你见笑了。”
一直以来,他都很排斥在盛晚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但这次,可以说是暴露的彻彻底底了。
“陆远词,我永远不会笑话你的。”盛晚嘟了嘟唇,有些娇憨的不悦:“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她说着,大眼睛瞄向男人身下的床铺,然后眨了眨:“我能和你一起躺着么?好累。”
陆远词微怔,立刻向旁边蹭了蹭给她腾出一片空档。
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分手后盛晚这难得的‘主动’,但同时又不免带了些苦涩。
因为他知道,女孩儿这是在同情他。
“陆远词。”盛晚‘登堂入室’,就觉得几个月没和他这么安安静静一起躺着的氛围格外珍贵。
她细细的手臂自动自发的攀上他的腰,仰着头看着男人已经冒出青茬的下颌,小声问:“你好些了么?”
“我没事。”陆远词摸了摸她的长发:“我没生病。”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却有些空洞。
“我知道,但你心里可能生病了。”小姑娘头靠在他肩上,她声音顿了一下,随后轻轻道:“能跟我说说么…关于你哥哥的事情。”
其实盛晚根本都不认识陆宜景,所以也不是那么好奇陆宜景的事情,只是她觉得,陆远词的情绪可能需要一个发泄口。
有些话他不方便主动说的话,那她就去问。
陆远词沉默片刻,唇角的弧度弯了弯:“还好我记得一些过去的事情。”
否则她想听的话他不记得,那就太扫兴了。
在陆远词的记忆里,陆宜景算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虽然在他十岁之前,其实对于‘兄长’这两个字并没有什么太具体的概念。
他和陆宜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年纪上差了三岁,但基本也可以算是前后脚出生。
只是在他出生后,陆晏和姚楹自认为没有精力照顾好两个孩子,正巧那个时候陆肇又回国,便把陆远词接到意大利带到身边养了。
可以说陆远词出生后才不到几个月就和父母分开,在情分上的确是不深的。
毕竟老话说得很对,生恩不如养恩。
小小的陆远词在五岁之前基本都意识不到‘父母’这个概念,在他的世界观里,爷爷奶奶是最亲近的人,然后就是陪他住在花园别墅里的玛丽亚阿姨和一位叫莫莱的管家。
直到六岁那年,陆远词才有了和陆肇回国的机会,能重新见到自己的父母。
只是久不见面也算不得有什么感情,虽然有血缘相连,但父母和孩子的会晤,也远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涕泪横流的戏剧化。
姚楹并不太想他,大概是因为身边有另一个孩子陪伴,她从来不觉得空虚的缘故。
见到陆远词,她只是笑了笑,然后递给他一个果盘里的苹果:“远词,来吃苹果。”
小男孩儿在西方受到的教育是‘遇到不喜欢的东西就要直白的表达出来’,所以小陆远词摇了摇头,声音清脆:“我不喜欢吃苹果。”
苹果是个很无趣的水果,他从小就不是很喜欢。
只是说完,敏感的小男孩儿能察觉到面前的女人面色一变,然后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传说中妈妈的怀抱,似乎也没有那么温暖。
陆远词的父母的不亲近,其实也不在于双方的哪一个人做错了什么事,而大概就是没缘分。
譬如左手右手,有些人可能都会更加偏爱其中一只,更别提活生生的两个人了。
总而言之,就是缺失了一点做家人的缘分。
但陆远词和陆宜景,却很有做兄弟的缘分。
在陆远词看来,这是因为陆宜景是一个温柔又包容的人。
作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他有着一切藐视所有人然后飞扬跋扈的资本,但陆宜景是个实打实的‘圣父’,从小就是。
他总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然后去体恤,怜悯,甚至亲近所有人。
作为圣父的弟弟,陆远词受到的优待级别是高于所有人的。
因为父母明晃晃的偏心,所以一向绅士又乖巧的陆宜景会装成跋扈的模样,通过衬托和对比的方式让姚楹和陆晏来注意到弟弟。
为此,他宁可贬低自己的形象。
六岁的陆远词尚且不懂事,在第一次回国的时候还以为哥哥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怎么在爸爸妈妈面前很暴躁,而对他就很温柔呢?
在当时中文都不是很好的陆远词虽然疑惑,但也无法表达,时常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陆宜景,颇为无辜。
而这种渴求的目光,看在陆宜景眼里那就是一种‘求知欲’。
对中文的求知欲。
“阿词,我一定会教好你一些基础的中文。”小少年仰着下巴,说的意气风发:“你能在滨市待两个月吧,等你走的时候,一定会学会至少三首唐诗。”
唐诗三百首,每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必读课本。
如果陆远词在中国读书的话,也该是一年级了。
“好。”小男孩儿笑了笑:“谢谢哥哥。”
尚且稚嫩的陆远词心里就一个想法——他不算喜欢爸爸妈妈,但却很喜欢哥哥。
在中国停留的一个暑假过去,陆远词成功学会了三首唐诗,学会了用中文和人进行简单的交谈对话。
在回意大利的前一夜,他是悄悄溜进陆宜景房间睡的。
兄弟二人躺在一张床上,陆远词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哥,我下次什么时候能回国?”
他本来是一点都不期待回国的,在国外长大的小孩儿,不会中文,对父母不熟悉,对‘回来’这种事情自然就有种本能的排斥。
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陆宜景的缘故,陆远词对于即将要回意大利这件事竟然十分依依不舍。
与此同时,他也真切期盼着下一次回国的时间。
“很快的,阿词,只要你想就有机会。”陆宜景笑着问他:“你还很快就想回来么?是不是舍不得爸爸妈妈?”
“不是。”陆远词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是舍不得哥哥。”
陆宜景却是一愣,半晌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陆远词的发顶:“是舍不得哥哥啊……那下次换哥哥去看你吧。”
“真的么?”陆远词眼睛一亮:“哥,你会来意大利看我么?”
“会啊,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陆宜景弯起眼睛:“阿词,你要相信一件事情,我很喜欢你,有很多人喜欢你。”
当时陆远词并不了解陆宜景话中的深意,只是被‘喜欢’这两个字砸的晕头转向,莫名窝心。
小男孩儿整个人都柑橘暖洋洋的,执着的渴求一个答案:“哥哥,你什么时候到意大利看我?”
“明年吧,我会过去。”陆宜景说着,对他伸出小拇指:“阿词,我们约定好不好,每年都要去看对方,一人一次。”
“好。”陆远词在那个时候其实对‘约定’这两个字没有什么鲜明的认知,但他毫不犹豫的伸出小拇指,和陆宜景拉钩约定好。
在往后的十几年里,两个人也一直保持着这个约定。
他们每年都会去见对方,你一次我一次的从意大利飞向国内,又从国内飞向意大利。
都说豪门里很难生出真正的兄弟情谊,尤其是父母又偏心的情况下,但在陆宜景和陆远词这里却是意外。
他们关系很好,好到有种奇妙的联系,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那种。
或许是因为陆宜景人好,他对谁都好,陆家所有人都喜欢他,不管是长辈还是晚辈。
上到七十岁的爷爷,下到呱呱落地嗷嗷待哺的小侄子。
陆宜景不是所谓的‘少男’或是‘少女’杀手,他基本可以算是人类杀手。
用现在的话来形容,有点‘中央空调’的意思。
有一件很搞笑的事情,就是陆远词还因为这件事情吃过醋。
因为陆宜景对陆奕宁也很好,后者十分依赖他,这让陆远词在十八岁那年回国过成人生日的时候,十分不满。
少年难得冷落了哥哥,一个人跑到游泳池去发泄。
结果那天天比较凉,他东西没带全,忘了大毛巾。
陆远词本来已经做好了上岸挨冻的准备,结果一爬上去,一截修长的手就递过来一条厚实柔软的大毛巾。
少年湿漉漉的额发下双眸晶亮,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陆宜景笑眯眯的模样。
陆远词还在生闷气,一语不发的接了过来。
“阿词,怎么了?”陆宜景忍不住笑,又拿了一条小毛巾帮着他擦头发,大手揉来揉去的样子像是在撸狗:“怎么不开心呢?”
“过生日,还是要开心点啊。”
“……没有不开心。”陆远词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闷闷的回答:“就是想游泳而已。”
“扯谎,我还不了解你?”陆宜景摇了摇头:“你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会选择在晚上游泳。”
因为他曾经告诉过少年,晚上游泳不安全。
陆远词很听他的话,但不开心的时候却会破例。
少年长睫毛一顿,有些无话可说了。
“阿词。”陆宜景试探着问他:“是因为爸妈没来么?唔,他们是有点忙。”
可再怎么忙,连儿子十八岁的生日也错过就有点过分了。
思及于此,陆宜景难得皱了皱眉,心生一丝不悦的情绪——一直以来,他都对父母偏心且不够关心陆远词这件事很不满。
但无论他如何调节,两方对解决矛盾这件事似乎都不太热衷。
“不是。”陆远词不想看他皱眉,下意识的说了实话:“我不在乎他们来不来。”
“呃。”陆宜景一愣,喃喃道:“这样啊……”
“哥。”陆远词抿了抿唇:“你别不开心。”
“但我和爸妈,关系也就这样了,你别为我操心了。”
陆宜景这回愣住的时间要更长一些,半晌后才摇了摇头。
“臭小子,你果然是个不爱说话但心思通透的闷葫芦。”他笑着骂起来:“还知道我为了你们操心啊。”
嗯,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陆远词在心里默默的回答,点了点头:“不要在这方面费神了。”
陆宜景是个很聪明的人,也会是航远未来的继承人,他的时间和心思都很珍贵,不应该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
“臭小子,你既然舍不得我费神,那还不跟我说实话?”陆宜景抬腿踢了他一下:“既然不是因为爸妈不来不开心,那是因为什么?”
陆远词沉默片刻,慢吞吞道:“是…因为陆奕宁来了不开心。”
他曾经承诺过不会对陆宜景说谎,所以只能说实话。
陆宜景愣住:“陆奕宁怎么惹到你了?你俩打架了?”
“我才不会和他打架。”少年难得有些孩子气的‘哼’了声,又不自觉的流露出几丝郁闷:“就是他一来…总缠着你。”
陆宜景本来就忙,好不容易抽出来的那点时间全被陆奕宁占去了。
想想就烦。
陆宜景呆若木鸡,可等回过神来,就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阿词,你几岁啦?”他笑的凤眸都弯了起来,眼角水光莹莹:“居然还和小孩子一样吃醋的。”
陆远词又‘哼’了一声,明确表示自己就是在吃醋。
“好,是我的错,今天是你生日,我不该陪着阿宁到处乱晃的,哥错了。”
陆宜景慢悠悠地说:“现在有没有开心点?”
“别哄我。”陆远词生硬地道:“然后等下次一起出去,又会被他缠上。”
……
这醋劲儿可太大了。
陆宜景虽然在笑,但又一次设身处地,试图思考了一下陆远词的思维。
他们两国相隔,一年也就能见上一两次面,属于十分‘珍贵’的会面。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把时间分给陆奕宁的话,也难怪阿词会不乐意。
谁说男孩子之间的相处不会争风吃醋的?都是屁话。
陆宜景认真的检讨过自己后,不再轻佻,严肃地拍了拍陆远词的肩。
“没讲笑话,哥真的错了。”迎着少年诧异的视线,他眨了眨眼:“以后我们出去,都不带他好不好?”
“阿词,你要记住一件事,你是我的亲弟弟,在我这里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位。”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十八岁生日那天,生了一晚上闷气的陆远词就那么被哄好了。
他也真切了解到‘血缘’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因为血脉相连,所以他和陆宜景在彼此这里都是最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
盛晚听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居然会问起关于陆宜景的事情。
这样一个‘白月光’的人,全世界最好的哥哥,甚至是陆远词在陆家堪称唯一的温暖和慰藉,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怀念他,讲述他的?
估计情绪堪比凌迟,还得在自己面前倔强的伪装着。
“陆远词。”盛晚靠在他肩头,眼泪都濡湿了他的睡袍布料,她瓮声瓮气地说:“你哥哥真的好好,我很羡慕你……”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陆宜景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在听过之后,她突然对陆远词的晕倒,陆家人的崩溃都有了清晰的认识。
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你会时时刻刻期待奇迹的发生。
就算陆宜景已经昏迷了接近九年的时间了,一直都是靠无比高昂先进的医疗设备吊着命。
但你依然会奢望他或许会在某天醒来。
陆远词沉默着,眼神放空的看向床面,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开口:“他是最好的人。”
陆宜景对他而言从来不只是哥哥那么简单,更是塑造他世界观的引领者。
其实他本身性格和他不一样,是有些偏执和阴郁的,但因为陆宜景的存在,他也愿意用善意和包容去看待这个世界。
譬如,事事都站在他人的立场思考一下。
至少,陆远词曾经尝试过这么做。
但一切都在他二十四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年,他刚在意大利参加了许多站比赛,最终拿下业内最权威的‘普里兹克奖’。
这象征着他有能力在任何地方做一名顶级设计师。
陆远词本身更希望留在意大利,其实并不想进入航远工作的。
但陆宜景一个人承担的压力太大,他不想让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已经准备好回来帮他。
可也在那一年,二十七岁的陆宜景在一个大雨天里发生交通事故。
雨天路滑,且视线受阻,因为要躲避一对违反规则穿越马路的母子,陆宜景不管不顾的打转方向盘,车直接翻了。
从此少年再也见不到日间白光。
而陆远词心中的太阳也跟着一起陨落了。
迄今为止,他依旧记得陆宜景当天发生事故的一幕幕,他是怎么从意大利飞回来的又是怎么跑到医院里的。
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但记忆却无比清晰。
大概是因为痛彻心扉,所以才记得格外清楚。
医院里几乎所有医生都倾巢而出,可他们能保住陆宜景的肉体让他成为一个植物人,却无法还给他们一个能说能笑的活生生的人。
整整半年,陆远词都感觉自己钻入了死胡同。
他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发生的——明明出事前一天还在和他通话的陆宜景,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的?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这句话是操蛋的,是令人厌恶的。
因为他们会错伤到温柔善良的人。
陆远词至今记得他和陆宜景的最后一次通话。
男人在对面,含笑的声音地问他机票定在哪天。
而当时,自己还佯装不确定的和他打趣。
“既然在意大利还有没完成的事情,那不如就多呆一阵子,不着急。”
陆宜景永远都是为了别人考虑的,那通电话也是,他声音清澈而温柔,又带着一丝戏谑——
“毕竟这次回来,可就不会轻易再回去了哦。”
陆远词知道,哥哥一直都希望他回国定居。
“嗯。”他应了声:“会妥善解决一切的。”
“好,阿词,我真有点想你了。”陆宜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你回来,我们去吃外婆家湘菜吧。”
那是他们兄弟最喜欢的一家店。
可惜,永远都没有机会一起去吃了。
而外婆家湘菜里的外婆,在陆宜景出事的那年,也把湘菜馆子兑出去回老家了。
一切像是冥冥中命中注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