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付子归本就是扔下公务匆匆赶来，看到如一没事，也就放下心重新回去处理公务了。

    如一又来到这条巷子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仍是出在听竹阁身上。

    自那日从千金香回去，俞洛真此人，便成了如一心头的一桩大事。可对于她，所知实在太少，如一思量许久，还是找来了润娘询问。

    不过短短几日没见，不知是如一的心理作用还是果真如此，润娘似乎又憔悴了不少。

    可如一并没有多说什么，既然这是润娘自己的选择，那她也不好多加干涉。

    俞洛真是润娘告诉如一的，可对于这个女子，润娘所知也不多。

    她只能依稀回忆着：“我是我们那一批里头最早离开听竹阁的，因为身上染了这脏病。本来妈妈还想瞒着继续让我接客，可这病发起来浑身都红，又臭又没个人样儿，把客人都吓着了，事儿就这么没瞒住，传了出去。听竹阁不养吃白饭的，没了客人，我只能被赶出去。”

    说到这里，润娘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怔忪，近乎难过的发愣。如一握了握她的手，润娘反射性地一缩，待缩回去，才想起如一之前说的，又谨小慎微地落回原处，任由如一抓住。

    如一朝她一笑，润娘明显放松了不少，又继续说道：

    “我被卖入听竹阁时，不过十二岁，在那里过了七八年，除了讨好男人，我什么也不会。阁里花销皆有人替你记着账，我根本不知平民百姓寻常日子要花多少银子，又是如何过的，被赶出去时，妈妈给了我一些碎银，很少，我花钱又是大手大脚惯了的，没几日就见了底。其实后来我想想，要放到现在，这些碎银够我半年的吃食了，可那时，不过二三日。”

    润娘笑了笑，又道：“就在我以为山穷水尽之时，有人找到了我，那时候，我已经萌生了重操旧业的念头，哪怕这病会传染人，我也不想管了，传染就传染吧，我都活不下去了，还管那些寻欢作乐的烂男人作甚，我想着，哪怕我要下地狱，不得好死，也要拉个人陪我一起。现在想想，也真是疯了。”

    如一有些惊诧，原来如今这么温柔甚至有些畏首畏尾的润娘，也曾被逼到想要鱼死网破的境地。她听得有些入神，不免问道：“那后来呢？那人是谁？”

    “是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润娘含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与我同一时期入听竹阁的姑娘里，有一位名唤孟晚意。她是个善于笼络人心的人，阁里不管是妈妈姑娘还是客人，没一个不喜欢她的。我也曾偷偷向往与她交好，可她是红牌，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姑娘，又怎么攀得上人家。入阁近八年，我二人交谈次数都屈指可数，我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忘了我的时刻，竟是她帮了我一把。”

    如一听着这个名字，是怎么听怎么耳熟，她试探性地问：“你说的这个孟晚意，可是现在听竹阁里的孟妈妈？”

    润娘一惊：“你怎会知道她？”

    那当然是因为她留给我的印象可太深了。如一心中腹诽，但这些曲折不必告诉润娘，故她只轻描淡写道：“我既是想帮你，自然也探查了一番你的底细。更何况，孟妈妈大名，实在如雷贯耳。”

    润娘不疑有他，这几年，听竹阁在孟妈妈手里越做越大，如一知道也不是多难的事。她点了点头：“她一直都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不能认识俞娘这样的人物。不过我总觉得，俞娘与她的关系应当也不简单，至少，应该不仅仅是相识的关系。”

    如一坐直身子，来了：“此话怎讲？”

    润娘迟疑道：“当初我去到千金香，俞娘本是不愿见我的，我这样一穷二白，没命活过明天的，是个容易亏本的买卖，可在听到孟晚意的名字后，俞娘却又愿意见我了。在事情办妥之后，我离开千金香时，依稀听到俞娘似乎是在对着下人说‘她起的烂好心，却要我来收尾巴，走，找她讨杯酒，算算账去。’这话亲昵的过分，不像是俞娘的为人能说出的话，且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又是隔得远远地听，我总疑心是我听岔了罢。”

    或许是当年俞娘初出茅庐，做事还不缜密，也或许，真是润娘听岔了。可不知为何，如一总觉得，事实应当是前者。更何况，一个是听竹阁明面上的老大，一个是千金香背地里的老板，怎么看，都是关系匪浅啊。

    如一若有所思，在告别了润娘之后，便决定再到听竹阁看看。却没想到，平日里走都没事儿的这条大道，却在今日遇上了几个混混，由此，才有了方才这一幕。

    解决完混混，又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付子归，如一总算想起来了正事，只身前往听竹阁。

    听竹阁里的规矩，这里是整个京城燃烛到最晚的地方，是欲望被无限放大的罪孽之地，可在白天，在一切都偃旗息鼓之后，这里又安静地过分，所有的人事物都在休息，养精蓄锐，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如一来到听竹阁的时候，除了门口几个看门的小厮看了她两眼，认出了她从前是这儿的姑娘之后，没多说什么，挥挥手便放她进去之外，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阁里有几个丫鬟婆子在打扫狼藉，见有人进来，还是个姑娘，不免意外，一群人当中有个明显是领头的婆子出来问询：“姑娘，你找谁啊，这儿可不是你这样的女娃娃来玩儿的地方。”

    说着，看着她未挽起的发髻眼中皆是揶揄，估计是把她当成那种来找情郎的泼辣女子了。

    如一没理会她的打量，直接道：“我来找孟妈妈，她在吗？”

    婆子挑了挑眉，笑道：“孟妈妈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姑娘，你可有事？”

    如一正欲开口，突然，角落里传来弱弱的一声：“如一姐姐。”

    循声望去，铃儿拿着扫帚，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她。

    如一又惊又喜：“铃儿？！”

    自那晚逃离听竹阁之后，除了在竹心那儿听过铃儿的近况，如一就再没见过她了，对于这个间接帮了她的小女孩，如一一直是又心疼又感激的，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再见见她，现下梦想成真，不免有些惊喜。

    铃儿见如一还记得自己，怯懦的表情立刻转为喜悦，想蹦跳着却又顾忌着周遭，刻意压着步子小跑着走近：“如一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刚说完，又想到什么，一脸谨慎地压低声音道：“我听人家说，你逃跑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了，你会再被抓起来吗？”

    小脸绷着，严肃的不行。可偏偏自己还是个孩子。

    如一柔了面容，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我这次来是有事才回来的。”

    铃儿大松了口气，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那就好。”

    “铃儿，你认得她？”那婆子又问道。

    铃儿明显有些怕她，回答的声音远不似对着如一那样的轻松雀跃：“这是如一姐姐，从前也是听竹阁里的姑娘。”

    婆子目露意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如一，见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画，除了身上气质过于干净之外，还真像是沾染风尘的姑娘，不免讪笑道：“原来是阁里的姑娘，是我婆子眼拙了，竟不识得明珠了，姑娘莫怪，孟妈妈现下还在歇着，怕是还得有些时辰，姑娘的事儿若是不急，不如进厢房里头歇息片刻？”

    如一反正也没事，遂应了下来。

    婆子在听竹阁里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别说在外头，就是在阁里，她都得低这些卖了身的姑娘们一头，更别说是被赎了身，除了贱籍的如一了，自然是尊着敬着，至于这尊敬里头有几分真心，这就不需多管了。

    如一边等着，边拉过了铃儿细细问着近况。

    她听闻，她的娘亲也和润娘一样，被赶出了听竹阁了。

    她斟酌着字句，尽量不伤到这个惹人疼的小姑娘。

    她已经足够小心，可铃儿本就因为这件事而郁郁寡欢，一提起这事，声音都低下去：“许是念着娘亲一月里还能揽几位老客，孟妈妈还没真的让娘亲走。可我见着，这些老客每月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怕是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是要怎样的耳濡目染，才能让这样一个不过幼龄的小姑娘说起这些来仿若稀疏寻常。

    如一总忍不住心疼她：“日后若是你和你娘亲有困难，可去碎金路的医馆寻我，不论如何，我都会尽量帮你。”

    可铃儿却说：“其实铃儿觉得，娘亲离开听竹阁也不全是坏事，这些年，娘亲一有客人来就总会赶铃儿走，若是以后没有客人了，娘亲应该有更多时间陪陪铃儿了。”

    说到最后，铃儿的言辞里带上了呼之欲出的期待。

    不管如何老成，铃儿本质还是个带着天真的小姑娘，如一认真地听着，不忍打破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