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沈砚生陪着竹心哭了一晚上,她哭,他就在一旁给递手绢,哭湿了一条,就再换一条。最后,竹心哭累了,两人就去了凉亭中喝酒,一直喝到晨光熹微,丫鬟带着郎中匆匆而来方才罢休。
郎中在里头吩咐着丫鬟上药,沈砚生避嫌,就在门外站着。
他想起了赵家被抄家的那一年。那时候,他随父亲驻守关外,京城发生的事他是半年后才听到风声,而那时候,赵容儿已经不知去向。别人奉承他的父亲称他一声沈小将军,可他毕竟不是将军,手上没有实权,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待他回到京城,已是诸事平息,京中一切如常,仿佛没有这样一个赵家,曾煌极一时,又飞快落寞。沈砚生四处打听赵容儿的下落,可这样一个罪臣之女,又是未曾出嫁的女子,谁会多关心她一句呢?他百般打听,最后自然是一无所获。
他听说,赵家不少子女都被流放到了南边,那里荒芜偏僻,蛇虫毒瘴颇多,据说很少有流放的犯人熬得过来,她一介女子,应该也会就这样随风而逝吧。
那时的沈砚生太过年少,不懂得生死为何物,只觉得失去了一位年少伙伴,难受了几日,也就很快抛之脑后了。
未曾想到,再次相见,竟是在南曲。若不是那日付子归要来寻他的小娇娇,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的。
沈砚生想起那日他无意中走到南曲撞见赵容儿时的难以置信,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还是赵容儿在愣怔过后落落大方一句“沈公子,好久不见”才将他唤回神智。
他震惊难过,继而是慌乱,小时候赵容儿就老是笑他不学无术,这会儿要是再被她发现自己还来逛花楼,岂不是自己在她面前要更抬不起头了。不知为何,那时他只想到了这个,完全没意识到二人身份已是天壤之别。
而赵容儿,哦不,她说她叫竹心,远比他从容,甚至还笑着问他要不要上她那儿坐坐,沈砚生慌忙拒绝,刚说完又怕伤了她的心,口拙的解释反而越描越黑,非常难得的,失了态。
竹心一直没说什么,后来,二人告别。要不是后来付子归那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沈砚生想,他应当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敲开那扇门的。
见到来人是他,竹心丝毫没有意外,只淡笑着请他进门。那一个晚上,他宿在了南曲,二人没有说话。直到第二日,他的侍从寻来,他没有一声告别便匆匆上了马车,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一直到昨日。
沈砚生说不好为何会在昨日来,还是大晚上。或许是他本没有打算和她见上一面,只想来看看她好不好,却没想到,见到了这样子的她。
赵容儿该是骄傲的,张扬的,而绝不是这样忍气吞声,被人欺负成这样还不敢吭声的,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被磨平了棱角,成了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
岁月实在太漫长,沈砚生还没回忆完郎中便已经挎着医箱出门来。
“这药早晚各换一次,至少这小半个月内别再碰水,多事休息,这伤得慢慢养着才能好。”
“多谢先生,我送先生出去。”沈砚生难得这么有礼。
送完郎中再回来,竹心已经穿好衣裳坐起来,看到他,故意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倒还学会以礼待人了。”
沈砚生不理她的这些话,板着脸问道:“哭也哭过了,酒也醒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吗,你身上的这些,究竟都是谁干的。”
竹心卸下力气,懒懒地倚着床头,媚眼流转,做出一副风流态:“这不得问你们男人嘛,穿着衣服时嘴上一口一个娇娇说得好听,等到了床上,还不是毛手毛脚的,没个轻重。”
沈砚生怒上心头:“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吗,什么样的伤是床上能折腾出来的你当我不知道?我再问你一遍赵容儿,谁干的?”
竹心收起调笑,蹙着眉有些烦躁:“你别问了。”
又是这种避而不谈的姿态,她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沈砚生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在糟蹋自己,拿自己开玩笑你知道吗!”
竹心狠狠甩开他的手:“沈砚生,不要再多管闲事,我已经不是赵容儿,我现在叫竹心你知道不知道?糟蹋?呵,那么多的男人,拿那些肮脏的手脚往我身上摸的时候,那才叫糟蹋!我早就是破败身子了,谁还在乎有没有多一个人来糟蹋!”
“我在乎!”沈砚生满眼都是痛心,“赵容儿,好,你要非说自己是竹心也好,不过是个名字,我沈砚生朋友三教九流,五湖四海,那我今日就重新再交你这么个朋友。既然是朋友,那我就有资格带你脱离这片苦海!”
说完,拽着竹心的手腕抬脚就走。
沈砚生从小习武,力气极大,竹心怎么也挣脱不开,急的直打他的手背。可他浑身都像铜墙铁壁似的,怎么捶打都不为所动。
竹心急了,边打边喊道:“你疯了,沈砚生,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砚生置若罔闻。
眼见着大门就在眼前,竹心哭腔都被急出来:“我出不去的啊,我是罪臣之女,是反贼的后代!”
脚步被生生顿住,沈砚生回头,深深地看了竹心最后一眼,终于是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被骤然松开,竹心浑身瘫软,她靠着白墙,缓缓地坐到地上,心头一片凄凉。
是啊,她是罪臣之女,这样的日子,是对她应有的惩罚。她不是如一,可以抓住一个人就逃离这里,也不是兰袖,至少还能对未来有所期待。她没有未来,不能有期待,她的前程,只有一片黑暗。
擦干眼泪,竹心扶着墙慢慢站起,拍干净身上的灰尘,一步一步走回房中。这是她的牢笼,她还要在这座牢笼中慢慢养伤,然后,等待下一次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