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不过答应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一难得一本正经地摆好了笔墨纸砚,颇为像样的练起了书法。可书法这回事儿吧,不是像药材那样摆在那儿等着你去记的东西,没点基础,没点悟性,还真不好说。
如一像模像样地练了两天,阵势颇大,到最后连渔生都好奇起来。这几日扁舟子外出行医,渔生的日子颇为轻松。
如一抓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小渔生就趴在如一桌前目不转睛地看。
看了半天,渔生一脸天真:“姐姐,你是在画杂草堆吗?”
如一满头黑线:“我这是在写字,写字!”
渔生撑着下巴,小脸嘟起来:“姐姐是要给付哥哥写字吗?是情诗吗?就像爹爹给娘亲写的那样?”
如一双眼一亮,得,灵感这不就在前方嘛,赶忙问:“小鱼儿,你爹都是怎么给你娘写情诗的啊?”
渔生仰着下巴思索半天:“爹爹写的诗可好了,每回娘亲看了脸蛋都红扑扑的,然后他们就背着我一起回房了,好半天才出来,出来之后娘亲的脸就更红了!”
这对夫妻也真是的,秀恩爱也不知道避着孩子。
如一心中腹诽,面上笑眯眯地询问道:“那你还记得你爹爹都写了些什么吗?”
渔生摇头晃脑道:“爹爹对娘亲说,你就像是刚被我捕起的鲤鱼,扑腾着身子直往我怀里钻,娘亲听完就真的红着脸往爹爹怀里扑了!”
如一:“……”
“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吧。”
如一咬着笔头,一脸愁容。
提议刚被拒绝的渔生心生失落,满怀恶意道:“姐姐写的字一点儿也不好看,就像是画的杂草堆,比杂草堆还乱呢!”
如一原本没想搭理他,可突然福至心灵般的想到,是啊,论写字,就是再给自己一百年的时间自己也还是这个德行,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画一幅画给付子归吧!可是画什么好呢,杂草堆,杂草堆,不如就画一些绿植好了。付子归身上时常佩戴的香囊上也绣着花卉,就画一朵花给他吧!
思绪一通百通,如一喜滋滋地揉了一把渔生的脑袋:“小鱼儿,你说的真的是太好了!”
正在闹别扭的渔生眨巴眨巴眼睛:“……”
再来说回付子归。
付子归初入翰林,担的是编修一职,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是整座翰林院最为瞩目的位置,因为历来的状元郎,担的便是此职,有多少人以翰林院编修为踏板,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在此不提也罢。
付明厚官居左相,为自己的儿子寻一个这样的位置,既不会因官阶过高而引发过多猜测,可也摆明了态度,他对付子归,是寄予了厚望的。
付子归本人也确有这个实力,入翰林不过短短月余,便已经摸清其中门道,处理的几桩事务,也颇得上峰赏识,其时世人皆叹,付家儿郎“美容止,而长袖善舞”,一时之间,付子归的名字入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梦乡。哪怕是没见过付子归的长相的,听到家中父兄以赞扬的口吻说起他时,也要倚门回首,却嗅青梅般的矫情一番。
而这些,当被沈砚生当成闲话似的说给付子归听时,他是浑不在意的,几乎是刚过耳转头便忘了。他已经有他的姑娘了,哪还有别的心思去在意其他姑娘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但却有另一个人,在意得不得了。
京城林府,大公子的院子外,丫鬟奴仆跪了一地。大敞的门内,不断传来瓷器杯盏碎裂的声音,林亦彻的怒吼声不断传出,每一声无不震得仆人心中颤颤。
乳娘黄嬷嬷匆匆赶到,彼时已是一地狼藉,场面完全失控。
黄嬷嬷指着几个只知道跪着发抖的丫鬟道:“你们几个,就这么干看着,快去把碎片都收拾了,伤着公子你们担得起吗!”
丫鬟瑟瑟,动作迟疑,哪是她们懒惰不去打扫,而是公子已经发疯了,进去了,被摔的,可就是她们啊!
可黄嬷嬷不管,又指着几个小厮道:“你们几个,去抱住公子,动作轻着点儿,可别伤了他。”
丫鬟与小厮面面相觑,皆不敢就这样贸然进去。
黄嬷嬷不耐烦道:“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林府养着你们是来让你们吃白饭的吗,天天拿着俸禄不知道做事!还是我使唤不动你们了,非要惊动老爷夫人?”
丫鬟小厮无法,只好互相扶持着进去,很快,屋里又传出嘶吼声,间或夹着几声小厮丫鬟们痛苦的嘶喊,好一会儿,声音平息,场面才被控制下来。
黄嬷嬷跨进门内,无视了身上数道血痕的小厮丫鬟们,哎哟哎哟心疼地抱住林亦彻,嘴里直喊:“我的公子哟,怎的又做这些傻事呀。”
林亦彻披头散发,眼神呆滞,好半天,像个疯子似的突然发力抓着黄嬷嬷抱住他的手臂,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嬷嬷,嬷嬷,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喜欢阿彻……”
黄嬷嬷被他抓得手臂剧痛,可还是忍着哄道:“有的,怎么会没有人喜欢我们公子呢,多的是呢。”
“没有!他们都喜欢那个叫付子归的!全部!没有人,没有人喜欢阿彻!也没有人听阿彻的话……”
“有,嬷嬷这就给你找来,保管喜欢你,保管听你的话。”黄嬷嬷唤过侍女,低声吩咐道,“去一趟南曲。”
侍女跟着黄嬷嬷许久,一个对视,便明白了黄嬷嬷的意思,点头应是,悄声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林亦彻果然寻到了听他的话,也爱他的人,他很满足,就连睡觉时唇角也带着弧度。
此时的南曲,马车已停下许久,车夫不得不再次催促道:“姑娘,到地方了。”
车内伸出一只手,女子的手臂白皙光滑,仿佛藕段,只是这本该完好的藕段上,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掌心捏着一两碎银,女子声音带着虚弱:“麻烦伙计帮我扣一下门,我的侍女会出来接我,我已经……起不来身了。”
车夫拿钱办事,也不关心这女子遭遇了什么,把人叫出来接进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这京城里啊,尤其是晚上,多的是腌臜事儿,别看,别问,问了,好奇心是被满足了,可本来与你无关的事儿说不定就与你有关了。
好不容易进得门去,竹心就是连站立都困难,今日那人折腾得格外狠,几乎没把她当人看。
丫鬟撑着她,皱着眉头不住地心疼:“姑娘,今日,又是那刘公子?”
竹心沉默着。
丫鬟眼泛泪光,不忿道:“姑娘就不能不应这约吗,每回从刘公子那儿回来,小半个月都养不好,姑娘,你何苦糟蹋自己呢?”
竹心低声喝道:“莫要多嘴。”
丫鬟噤声,眼中却仍是不服气。
撑着走了一段儿,丫鬟毕竟是女子,小猫儿似的力气,哪撑得住人走这么长一段路,天又黑,路边一颗不长眼的石子滚到了路中间,丫鬟一个不察,踩了上去,两人顿时失去平衡,丫鬟尚能勉力稳住,可失去了支撑的竹心,却是将将倒了下去。
正要落地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横在了竹心腰间,轻轻一捞,便落入了那人的怀中。
“你这是怎么了?”有些耳熟的嗓音。
借着月色,竹心看清了来人,有些惊讶:“沈公子?”
丫鬟也看清了人,连忙行礼。
沈砚生不耐地挥退了丫鬟,扶着竹心站稳才松开手:“都说了,叫我沈砚生就行,小时候,可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
竹心眉眼低下去:“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如今,你我到底身份有别,自然,也尊卑有别。”
沈砚生懒得和她扯这些身份上的无聊话,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身都是伤,谁打你了吗?”
竹心撇过头,避开他严肃的探究视线:“没什么。”
沈砚生最烦女人磨磨唧唧,被这么敷衍,语气明显带上情绪:“你在逗我吗赵容儿,你这还叫没什么,谁打你了,告诉我,我给你打回去啊!”
静默,还是静默,就在沈砚生等的要失去耐心时,一声抽泣声震颤了他的心膜,他一下慌了手脚:“诶,不是,你,你怎么还哭上了,我也没说你什么吧,你要是不乐意告诉我那就不说呗,多大点事儿啊。”
黑夜本就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丫鬟又已走远,面对的又是从小就认识的沈砚生,竹心一直以来的心防全面崩塌,泣不成声地控诉:“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我都被人欺负了你还凶我,还凶我!”
沈砚生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不是,我没凶你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小时候你还打我呢我都没哭,我这就说了两句,诶,别哭了,好好好,我凶你,我错了,哎呀,你怎么哭的更厉害了……”
像是迷途已久的人好不容易寻到了可以让自己暂时靠靠的港湾,这一晚,竹心再顾不上什么身份、什么端庄举止的教导,狠狠哭了个痛快。不过,这倒是难为了沈砚生,原本想着探访故人,却被眼泪淹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