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一回到听竹阁,孟妈妈怒不可遏。她命令六子将如一捆住手脚,吊在房梁上。
如一沉默着任他们摆弄着。她被直条条吊起,手腕被勒出血痕,全身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浑身血液的分配失衡,没一会儿,她的双手就失去了知觉。
“真是能耐得很,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自己往死路上逼,那老娘我就成全你。”孟妈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六子,“去,去把二赖子给我叫来,就说来了个新鲜货,让他来尝尝鲜。”
六子倒是犹豫了下,他摸了摸脑袋,笑道:“还叫赖子啊,怎么好事儿都给他摊上了?”
孟妈妈睨一眼他,笑得暧昧:“哟,怎么酸了?想自己来啊,美得你。”
话里话外,浓浓的暗示,如一只是垂着头,不发一言。
六子看一眼如一,哪怕满身脏污,也难掩出众的姿色,更别说那一身浸透了笔墨香的气质。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不忍,倒不是他贪色,只是二赖子那人,癖好很怪,从前落到他手里的姑娘,过一晚上,就没一个有身好皮的。这样美好的女子,他总是有些恻隐之心的。
可恻隐之心又能怎样,这就是她的命,他们这些贱籍者的命,他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他自己也尚且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吃饭,又哪有那个能耐再去护着别人。
是以,他又露出那圆滑油腻的笑:“这大晚上的,还不许人做个美梦了?”
说完,就退出去找人了,只是转身之际,到底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接受。”
一句低地像是呢喃一样的话语却让他顿住,六子回头,就看到那美好的女子缓缓抬起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接受”。
她的眼里,没有光亮。
孟妈妈倒是笑了:“接受什么?是愿意接客了呢,还是愿意去服侍二赖子啊?”
如一就像提线木偶,面无表情地说出两个字:“接客。”
孟妈妈钳住她的下巴,看着如一面如死灰的脸,这样的神情,她曾在每一个流落平康的良家女身上见过,心中不由信了三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早这样,不就不用受罪了。”
如一不发一言,视线望着虚空的一点,像是没了焦距。
孟妈妈笑笑,倒是和善起来:“行了,六子,给她解了。”
六子一松开麻绳,如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孟妈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样乖乖的可不久顺眼多了,丫头,你放心,只要你听话、争气,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六子,去给她请个大夫来,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可不能坏了扫客人的兴。”
六子应下。
“行了,折腾一天了,你去后院里头找间空厢房先睡着,我明日再找人给你安排。”顿了顿,孟妈妈又道,“既然想通了,那你就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明日去南曲里头找竹心,就说是我发了话。你跟着她好好学,别再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说完,孟妈妈示意六子跟她一起走,边走边还扬了扬声音故意道:“真是晦气,平白多这一通闹。”
六子的声音也跟着传来:“新来的,不都得来这么几出么,你就消消气。”
人走远了,如一慢吞吞爬起来,扶着墙站直身子。黑暗里,传来一声嗤笑。
估摸着已经再听不见,孟妈妈这才敛了神色,对着六子压低声音道:“你回头找人看着她,一直看到她有第一个客人为止。”
六子一愣:“怎么,您还不信她呐?”
孟妈妈哼一声:“这个丫头花花肠子太多,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六子又笑:“行行行,我马上去找人。”
第二日。
如一刚醒,厢房门就被打开。是孟妈妈亲自过了来。
“哟,还没醒啊,这都快日上三竿了,抓紧着点儿。没忘了我昨日对你说的话吧,今儿去找竹心,让她教教你侍奉客人的门道。”
如一低眉顺眼地答:“记着呢。”
孟妈妈显然很满意:“记着就行。那就赶紧起吧。”
竹心所居住的南曲并不在听竹阁里头,而是在居柳巷的南边,紧挨着听竹阁。整个居柳巷大多都是这种勾栏院子,不少是独立营生,买了宅子自己挂牌子,当然也有像听竹阁这样的,有妈妈,也有统一的门面。
竹心是比较特殊的那一类。她是清倌儿,且名动京城,做的已不再是表面的皮肉生意,要稍微雅致一些。与她所来往的,大多都是上层的贵族权贵,平日里这些大人们更愿意听她唱一曲或是舞一曲,出游时也会邀她同往以充门面。
像她这样混出名儿来的,所属的青楼也愿意对她好些,比如给她一个独立的院子。毕竟她们的牌子虽还挂在原来的青楼,可是入幕之宾都是已经固定下来的人群,这些权贵也不乐意跟一群平民百姓一起挤着逛青楼,隐私和安静成了他们更喜欢的东西。
孟妈妈让竹心来教如一,其实也是存着要再打造一块金字招牌的念头,毕竟像这样的女子,一向是可遇不可求。
这些权贵可都虚伪得很,一边想要这些女人勾魂摄魄,一边又想要她们胸有沟壑,能歌善舞,以此来显示自己不俗的品味。为了应和这些人的喜好,打造一个花魁娘子的前期投入可是大得很。既要教琴棋书画,又要学身段唱词,有时这些都会了,也不一定能培养一个出来。像如一这样,一来就会琴棋书画,还长了这样一副好相貌的,可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孟妈妈能容忍如一这么久,直到她动了逃跑念头才打算真正收拾她的原因。
入了南曲,过一座小桥后的第一个院子就是竹心的住处。
她已经等在门口。
如一细细地打量她,女子亭亭玉立,相貌自是上乘,眉间纵有媚色却媚而不俗,周身萦绕的气质甚至更像是大家闺秀。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她的身份,如一觉得说她是个贵女都有人信。
难怪了。
如一垂着头,敛着神色,由孟妈妈拉至竹心身前站定,然后,她听到了穿越以来孟妈妈最温柔的语气:
“乖女儿,这丫头就交给你了,孟妈妈一向最放心你了,你可要上点心,好好教哟。”
呕,把如一恶心坏了。
竹心倒是面色不变,笑着拉过如一的手:“妈妈放心,妹妹跟我来。”
如一乖顺地跟着她往里走。一路上,她一语不发,只低着头。
昨夜,她想了很多。她承认,有那么一刻,她是想要放弃,既然怎样挣扎都逃不脱,那干脆,沉沦好了。于是她被六子带回了听竹阁。她听到了他们要去找二赖子,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那一刻,她突生一股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些?这些在她看来只存在于历史尘埃中的古人,他们凭什么要将本不属于她的命运加诸在她身上?
如果原主的最终的结局是心如死灰,听天由命,那么现在她来了,她不要做原主,她是来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这些糟粕的宿命论,她就不信,她摆脱不掉!如果说她不知道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那么誓死不从,挣脱这厚重的枷锁就是她的意义!
如一不觉得这是阿q精神,她狂妄地想,自信一点又如何,她相信,这就是正确答案。
心态摆正,眼前原本灰暗的一切好像就重新明朗起来。
现下孟妈妈还不够信任她,看她看得紧,她暂时找不到机会。可只要她耐心等待,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她不着急,孟妈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看起来,就像一颗听话的棋子。
思绪翻涌间,如一已被竹心带到了院中的凉亭中。
不得不说,听竹阁对待竹心还是不错的,给她的院子宽敞雅致,里面的布置,如一觉得,很像是她从前看过的园林。不过肯定是有区别的,只是她是分不出了。
竹心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如一面前:“尝尝,据说是御赐的贡品。”
如一有些惊讶地看了竹心一眼,竹心笑笑:“莫误会,我这样的身份还面不了圣,是我一位客人拿来讨我欢心的东西,我也不知真假。”
说到最后一句时,竹心还狡黠地眨眨眼。
如一有些呆愣,这个竹心,好不一样。这样的气度神态,她不相信,会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子身上能有的。
这样想着,她也这样问了出来。
竹心放下杯盏,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那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举止?言谈?气质?好像都很不同,如一没法总结出一个词,只好说:“给人感觉不像是风尘女子。”
竹心哈哈大笑,好似如一说了一个怎样好笑的笑话,直笑得停不下来,直笑得眼泛泪光,竹心才慢慢停下来。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意味不明道:“你可知,我的真名叫什么?”
如一怔了怔,竹心不是真名吗?许是她神态疑惑,竹心直接道:“竹心不过是个花名,叫着玩儿而已。”
如一摇头,表示不知。
竹心扯了扯唇,眼里的笑意淡了,神情带着几分追忆:“从前,我叫赵容儿。”
赵容儿,赵,像是想到什么,如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竹心看着她:“对,赵,是皇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