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还是那位男子先回过神来,他略显狼狈地转过头,余光里,瞥到如一仅着单衣,衣衫凌乱,甚至于错开的衣领之间,还能窥到一抹艳色。
他的心跳一下乱了方寸,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僵着脖子不敢转头。
如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样子有多狼狈。被关了这么多天,身上脏兮兮不说,在刚才的奔跑中,更是跑得头发散开,衣衫凌乱。本就仅着单衣,现下女儿家贴身的小衣也露了一个角。虽说按如一现代人的审美来看没什么,但一想到古人的刻板守礼,她还是略显尴尬地理了理衣裳。
理完衣裳,逼仄空间里的暧昧气氛这才稍有缓解。
男子暗松一口气。他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探头看了看,对着如一道:“姑娘,人走了。”
如一点点头:“多谢公子解围。”
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好似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免得麻烦别人,又道一声谢,起身欲下马车。
“姑娘,且慢。”男子叫住她,笑言,“某,付子归,京城人士,不知姑娘何许人也?”
“我叫宋如一。”迎着这陌生男子温柔清浅的笑容,如一没来由感到一阵脆弱,扯了扯唇,委屈道,“无家可归之人。”
付子归的笑一下被冻住,还欲说些什么,如一已经利落跳下马车,很快,融进了夜色里。
他望着那早已看不见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他的仆从常福回来:“公子,常福已将白先生送回。”
是了,今夜本是他与他的老师白望松相聚畅饮的日子,二人兴致高涨,多喝了酒,一时忘了时辰。白先生有脾虚的毛病,白夫人一直不许他多饮酒。白先生惧内怕被夫人发现,特意央着付子归送他从后门进。
付子归也有些微醺头晕,便坐在马车内醒酒并未下马车,待酒意消散,正准备下马车进白府向白夫人告罪,起身就撞见一个落魄的姑娘冲进了他的马车。
付子归回神:“嗯,回府吧。”
常福觉得有些不对劲,担忧地望向付子归:“公子,您没事儿吧?”
付子归揉了揉眉间:“无事,许是多饮了酒,有些许头晕,回府吧。”
常福放下心来,架马朝着付府方向驶去。
付子归回到府邸,却见自己院子的正厅亮着烛火,进门一看,付夫人正端坐在正位。
“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下?”
“我儿晚归,怎不叫娘牵肠挂肚呢?总要看你平安归来才放的下心。”
付子归浅笑,上前扶起付夫人慢慢回房。虽说他家在这京城已是位高权重,可家中氛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睦,这也是付家一直为人称道之处。
扶着付夫人刚走了两步,脑海中不知怎的又冒出那句“无家可归之人”,女子倔强却难掩脆弱的神色又再一次清晰地倒映在他的脑海,他的步子不自觉慢了一拍。
付夫人一下子察觉到,忧心道:“我儿可是有何烦心事?”
付子归摇摇头:“无甚要紧事,娘不必担心。”
看着付子归仍是心神不宁的模样,付夫人猜测几分:“可是为了入仕之事?此时正是关键之时,不过你也不必忧心,朝中自有你父亲打点着。”
付子归沉默片刻,好似下了什么决心,眉目一下舒朗,将付夫人交到丫鬟手里,语带轻快道:“我省得,娘,您快回去歇着吧。”
付夫人以为自己劝解得当,欣慰地点点头,由丫鬟搀着走了。
付夫人一走,付子归立刻对着常福道:“你速去白府后门那条街道寻一着白衣,形容有些狼狈的女子,不对,过去这许久,可能要扩大范围。若是找到,将她带去城南的宅子里安置着,告诉她,务必等我。”
常福纵然不明所以,可主子发话,他还是立马出去寻人了。
交代完,付子归的胸中没来由地松快许多。虽说他仍是说不清心中那股胀鼓鼓的情绪是什么,可若是因这个女子而起,那么找到她,自己也就能找到答案了吧。
尽管夜色已深,可付子归仍是毫无睡意,书房里亮起几盏烛光,他边抽了本书随意翻着边等着常福寻到人后来回话。
再来说回如一这里。
从付子归马车上下来,她就一路向着听竹阁反方向走。无奈身子虚弱,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喘一喘气。就这么走出了数百丈远,她终于支撑不住,坐倒在路边。
夜里的风刺骨寒凉,她衣衫单薄,浑身冻得发起抖来。如一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左右环顾,她好怕,怕那些人又追上来。
可大街上空无一人,连只流浪的耗子都没有,黑暗又空旷的大街,她反而更怕,怕这种安静,这种无依无靠的孤独。
她独自一人来到异世,这里没有人知道她,认识她,穿越来这些日子,遇到的尽是坏事,好像所有人都对她不怀好意,她无处哭诉,想求安慰而不得。就连现在受了委屈,她都没地方哭去。
究竟是为什么,她穿越过来的意义就是来受苦受难的吗?
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啊,疼着宠着长大的,她原本有美好的前程,还会有美好的爱情的。可为什么会这样,她什么都没做错,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如一越想越委屈,越想眼眶越是发热。又吹过一阵凉风,她被冻得又一哆嗦,砖石缝隙里的杂草也被吹的左摇右晃。
如一看的一阵心烦,泄愤似的一把薅起,忿忿道:“为什么,你也有根,就我没有,就我没有!”
正想要要把屁股周围的小草都拔秃呢,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
“姑娘?姑娘?”
如一抬头,面前看着一个陌生男子,穿着虽然朴素但一看用料却是上乘,像是富贵人家的仆从。
“你喊我?”
面前的女子一抬头,常福就被惊了惊。满脸脏污不说,还蓬头垢面,眼眶通红,借着月光细看,还能看到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落魄地不行。
看来公子说的“形容有些许狼狈”,还真是谦虚啊。只是这样的女子,公子又怎么会认识,还不辞辛劳地大晚上差他来找她?
常福默了默,压下了满脑袋的八卦,尽职尽责地问道:“姑娘可认识付子归付公子?”
付子归?谁啊?如一萎靡不振,一点都不想思考,直接否认:“不认识。”
“……”
常福被噎了一下,难道认错人了?可他跑了几条街了,跑了大半个晚上,就给他遇到这么一位姑娘,要是认错,他上哪儿去再找人啊?
正发愁时,却见眼前的女子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非常缓慢地抬起头,疑惑地反问:“你说的付子归,可是几个时辰前坐在离这儿不远处一条巷子口马车里的公子?”
常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姑娘,我家公子特意差我来带您去城南别庄小住,说让您务必等他来。”
深更半夜,一个男人差人来请一个女人去庄子里住,还让她等他,这暧昧气息简直扑面而来。
等等,等等,如一本就昏沉的脑袋彻底成了一团浆糊。虽然付子归长得是挺帅的没错,可她跟他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啊,怎么这就要接她过去住了,是她理解错了,还是说这个时代的贵公子搭讪都这么直接的?更何况,如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狼狈样,就这样,都能看上她?别是脑子坏了吧?
常福却是完全不知道如一心中所想,只念着总算是办好了差,正要扶如一起身,忽听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妇人谩骂。
“好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在老娘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面上装得跟贞洁烈女似的,一逃出来就跟男人搂搂抱抱的,真当老娘是吃素的?”
一听这声音,如一本能地一颤。果然是孟妈妈带着几个小厮追来了。
常福感到自己的衣袖被用力攥紧了,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如一,只见她垂着眼,浑身紧绷,显然对来人十分警惕。想到自家公子的吩咐,常福挺了挺身,迎着孟妈妈:“你是何人,与这位姑娘是何关系?”
孟妈妈识人无数,一看常福的穿着便知他只是个家仆。这样的人,听竹阁那样的地方他是去不起的,现下,无非是路边遇到一个落魄又貌美的女子,便想捡个便宜来段露水情缘。装出这幅英雄救美的模样来,不过是男人面上过不去罢了。
孟妈妈最讨厌这样的人,当下就面露鄙夷:“小郎君,英雄救美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美’你都有那个能耐救的。”
一使眼神,身后的六子立刻会意,大步上前推开常福,拽着如一就将她手腕捆将起来。纵然如一奋力挣扎,可她那点子猫挠的力气,在六子看来就跟挠痒痒似的,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如一绑好拉到孟妈妈身后站着。
常福自是不服,还想冲上前来,口中不断叫嚷着放开,六子听得心烦,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人踹出数丈远。常福吃痛倒地,六子见他还想爬起来,忍不住又要冲上前,却被如一叫住。
“还不停手吗?人家好歹是个家仆,你们打死他不要紧,他这背后的人家,听竹阁难道就惹得起吗?”
“真是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孟妈妈制止住六子,“六子,走了。”
如一被推搡着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踉跄着站起的常福,心底忽然升起一阵凉意,她想,他尽力了,我也尽力了,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吗?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人,生来就没有阳光,只是这样的命运,如今降到她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