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来到栀子园的时候，除了秦嫣和宋瑶之外，二房那边和老夫人都在，一屋子人都围在秦婉床边关切地低语着什么。
床上的人面无血色，秀眉微蹙，苍白的唇边还有一丝鲜红的血迹，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差。
秦汐取下披风，先是规矩地朝屋内的几位长辈施礼，然后才行至床前查看秦婉的情况。
“入秋了，你身子骨本就不好，怎么冒雨赶来了，”秦老夫人怜惜地握住秦汐的手，微微皱眉，“手怎么这么凉，芍药，快去取个手炉来。”
“不用了，祖母，小五不冷。”秦汐的视线落在面色灰白的秦婉脸上，一时有些鼻酸。她狠狠掐住指尖，忍下了流泪的冲动。
她曾经亲身经历过深入骨髓的毒性折磨，内脏腐坏的蚀骨疼痛，深知生命即将凋零的无奈和绝望。
也曾亲眼见到阿姐气息一天比一天薄弱，最后死在了她怀里。
她不想再一会一次这样的绝望，一点都不。
秦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将小孙女柔弱无骨的小手捏在了手心里，无言地安慰着秦汐。
秦老夫人虽然早已鬓生华发，但气色却非常好，性格开朗又脾气温和。在秦夫人因难产过世后，将不足三岁的秦婉和刚出生的秦汐养在了身边。
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老夫人自是多疼惜一些的。
“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坐在一旁的二姨娘劝慰道，“五小姐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是啊，”秦嫣似乎忘了那日的不愉快，温和又体贴地安慰着秦汐，“五妹妹不要难过，三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汐微微点头，低声道：“谢谢二娘，谢谢四姐姐。”
二姨娘微笑点头，视线落在秦汐身上的时候，微微一顿，才缓缓收了回来。
秦汐本就生的极为好看，以前性子野的时候只觉得是个英气十足的小姑娘，如今虽然不如以前气色好了，但是却生出了另一种秀丽温婉的美。
这也让二姨娘意识到，眼前的小丫头也已经及笄了，只是这两年一直养在府里极少出门，所以才没引起注意。
也幸好她是个空有其表的病秧子，三小姐秦婉又不喜欢引人注目，才让自己的女儿有更多的机会代替她们去参加各种宴会，有机会结识其他贵胄家族里的小姐和夫人们，更有机会嫁入豪门做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
而不是跟自己一样，一辈子只能做别人的一房侍妾。
想到这里，二姨娘唇边勾起一丝难掩的得意之色。
秦婉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厌恶，只当自己没看透眼前这个表面温婉端庄的二姨娘，背地里做事有多歹毒。
当年秦家刚一落难，二姨娘便投奔了负责查处这件事的女婿刑部侍郎邢颂，并且主动交代了许多“罪状”和“证据”。
成功靠着邢颂保住了性命，并且得到了一大笔钱，靠着女儿在金陵郊外买了个园子，过得可谓逍遥。
可以说秦家的没落，二姨娘有很大的“功劳”。
“三小姐病得突然，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老夫人打算如何回复皇后娘娘那边？”站在二姨娘身后的宋瑶试探性地问道。
秦老夫人瞟了一眼坐在一侧的二姨娘，心下有些不悦。
关于秦婉的亲事，本就是皇后娘娘私底下跟秦老夫人商议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不宜拿出来明说。二姨娘能知道也是“刚好”进屋请安的时候看见了皇后的手书。
秦老夫人原以为二姨娘会守住本分不往外乱说，却不想不过半月的时间，就被她抖出来了。
真是没分寸。
怪不得自己儿子丧妻后一直没将这个唯一的侧氏扶正。这么没规矩又不懂人情世故，如果真扶她做了正室，秦家再交于她打理，岂不是全乱了套。
“芍药，你们都下去吧，”秦老夫人扭头吩咐贴身伺候的婢女，待屋内只剩下几个主子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道，“这件事晚一些我会亲自去跟皇后娘娘秉明，至于事情最终如何决断，就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能与皇家有婚约，倒是一件难得的喜事，”二姨娘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若因为家中女儿的身体情况就此错过，实在可惜。”
她说的是“家中女儿”，而不是秦婉。
秦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个“家中女儿”既然没有指定必须是秦婉，那就也可以是另外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四小姐秦嫣和五小姐秦汐。
秦嫣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女红也不输绣娘。不管是在府里还是近两年在贵人圈里，秦家四小姐一直都十分受人称赞。
相较之下秦汐就显得弱了许多。
她十四岁以前只知道舞刀弄枪，跟个男孩子一样只喜欢骑马射箭。虽然也算颇有才学，但跟四小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更何况五小姐自从两年前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一直很差，如今只是来看望一下生病了的姐姐，便已经开始脸色发白气息不稳。
这样一个病秧子，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两说，又怎么能指望她替秦家光耀门楣呢。
如此说来，最合适与六皇子定亲的，便是府里唯一康健，且才学绝佳的四小姐秦嫣了。
秦汐低头轻咳了几声，借此掩住了眼里的嘲讽。
前一世秦婉病倒的时候，家中除了秦嫣之外还有另一个健康耀眼的嫡女秦汐，所以二姨娘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次眼见着秦家两个嫡女都病倒了，她倒是越发露出本性，开始为自己和女儿筹谋了。
秦老夫人垂着眼皮拨动着手里的佛珠，没有答话。
二姨娘见秦老夫人不搭话，只好扭头瞟了一眼身侧的宋瑶。
宋瑶接到姑母的信号，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乖巧地说道：“老夫人想要保住与皇室的婚约，阿瑶倒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二姨娘略有些嗔怪道：“你有什么办法就直接说，没看见大家都在为这件事着急吗？”
“若是三小姐身体不适，祖母可以向皇后娘娘举荐四小姐或者五小姐啊。毕竟三小姐又没有和六皇子见过面，两个人也不是非彼此不可。皇后娘娘既然是想要撮合秦家的小姐嫁入皇宫，”宋瑶瞟了一眼旁边弱得坐都坐不住的秦汐，意有所指道，“只要是秦家的小姐，那自然是谁都可以的。”
“这怎么使得，”秦嫣轻声细语地反对道，“长姐未嫁，我怎能议亲。”
“如此那五小姐就更不行了，”二姨娘道，“先不说姊妹中小五最小，这身体也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又怎么舍得这个时候给五小姐议亲。”
“那总不能回绝皇后娘娘吧，能和皇家结亲，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宋瑶又瞟了一眼秦老夫人的方向，慢吞吞道。
“宋姐姐的意思是，让祖母跟皇后娘娘提议，四姐姐代替阿姐与祁王殿下完成亲事，对吗？”一直沉默着的秦汐慢吞吞地开口。
宋瑶被噎了一下，一时没分清秦汐到底是在嘲讽她，还是真的在帮她说话。
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眼前的人还在针锋相对地跟她呛。
“阿瑶绝没有这个意思，”二姨娘立即澄清道，“她只是一心想为秦家好，见事情又没有解决方法才多说了几句，还望老夫人莫要怪罪她多嘴。”
秦老夫人手里的佛珠没停，也没有半分搭话的意思。
二姨娘一时摸不准秦老夫人的意思，心里有些隐隐着急，手里的帕子都搅成团了。
秦汐垂下睫毛暗自好笑，二姨娘小聪明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再秦家出事的时候还能独善其身。但是在揣摩人心方面却一直不佳，所以才没有看出祖母素来淡泊世事又不慕名利，除非帝后主动赐婚，否则根本不会积极举荐秦家女子嫁入皇室。
“不管宋姐姐有没有这个意思，祖母都没有办法跟皇后娘娘提议，改由四姐姐完成这门亲事。”秦汐缓缓抬眸看向宋瑶，颇有耐心地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宋瑶被秦汐这么一问给问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秦老夫人，见秦老夫人没有答话的意思，明白了老夫人这是默认了秦汐的说法。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只好讷讷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皇后娘娘看中的，是秦家嫡女三小姐，若能有幸与皇家结亲，对于秦家来说的确是莫大的荣幸。”秦汐缓缓地说，“但是祖母若是以我阿姐身子不适为由，提议改由庶出的四姐姐与昭王完成婚约，这便是秦家不识好歹了。”
二姨娘一直搅在手心里的帕子倏然停下，脸色瞬间白了不少。
身后站着的秦嫣暗自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下了。
她清楚，秦汐的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实话，所以老夫人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接母亲和表妹的话茬。
“你”一旁的宋瑶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秦嫣或许能忍住，她不一定能忍得下去，当即就要口无遮拦地怼回去，“你算个什么”
“小五，”秦老夫人收起手里的佛珠，漫不经心地责备了一句，“怎么跟宋姑娘说话的。”
秦汐立刻低头认错，“是，小五知错了。”
“五小姐说的有道理，”二姨娘心下明白老夫人这是不满意宋瑶过分僭越了，只好忍着怒气低声道，“是阿瑶考虑不周，老夫人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