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一辆低调的蓝绸马车缓缓停在了镇北侯府的正门处，驾车的奴才利落地跳下车，将脚踏放好。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丫头走下马车，站稳之后立即伸出手，将裹着月白色披风，形容憔悴的五小姐搀下马车。
主仆二人慢吞吞地跨进正门，还没走到梅园厢房附近，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略显轻蔑的嘲讽，“这病得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想着出风头去参加什么秋日围猎，怎么，猎到什么好物件了吗？”
秦汐缓缓停住，侧过身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身穿紫色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搀着另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款款朝秦汐走过来。
说话的紫衫女子是秦府二姨娘的侄女宋瑶，因为家中变故，一年前来金陵投奔了她的姑姑，也就是秦家二姨娘。她身边的那个，是二姨娘唯一的女儿，秦家四小姐秦嫣。
宋瑶依靠着姑母和表姐才有了今日的荣耀，自然是看不惯一切对她表姐不公的事情。在她看来，五小姐既然体弱多病，就合该躲在屋里养着，不该去抢不属于她的风头。
至于皇家围猎这样的场合，本就是她表姐秦嫣该去的。如今因为这个病歪歪的秦汐硬要参加，搞得秦嫣错失了在众皇子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宋瑶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出言讽刺。
秦汐抬眸看向宋瑶，唇边凝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宋姐姐说话口气这么大，若让旁人听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我们秦家的当家主母呢。”
“你！”宋瑶的脸色一变，冷笑道，“看你这样子是什么都没猎到吧，也对，整日汤药不离口，还能拿得动弓箭吗？”
“阿瑶，不可无礼。”宋瑶身侧的四小姐秦嫣适时地出声制止，她今日穿着一件宫缎素雪娟长裙，整个人显得温婉又大气，转过头看向秦汐的时候，眉眼间也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她就是这样的脾气，还请五妹妹见谅。”
“我为什么要见谅？”秦汐慢悠悠地开口，“这里是我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的地方，既然你妹妹是依附你才能在秦家立足，那就请你管好她，别动不动就学我们家阿呆乱叫，还是老实本分些的好。”
阿呆是秦府后院养着的一头小花驴，平日里最喜欢围着个石槽叫唤。
“你！”秦嫣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骨节都在微微泛白，原本端庄淑雅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这两年秦汐不怎么不怎么出门，也甚少在公开场合开口，以至于差点忘了，她这个五妹妹本就是个性格强势，半点亏都吃不得的主。
只可惜现在的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软弱可欺的秦嫣了。
这两年五小姐秦汐重病，三小姐秦婉又素来喜静，不怎么出门，所以秦府需要女眷参与的场合，基本都是秦嫣在周旋。
她也因此结交了很多侯门贵女、王府千金，让整个金陵城贵人圈都知道了，镇北侯秦府四小姐温婉贤淑、博学多才的名号。
现在的她，又岂是一个只会拖累秦家的病女能随意指责的。
“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秦嫣冷下脸道，“阿瑶住在这里是经过祖母同意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去找祖母去说，为什么要为难她一个姑娘家？”
“你们专门等在这里找我麻烦，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秦汐缓缓抬眸，语调微冷，“怎么就没想过我也是个姑娘家？”
“我只不过是看不过你的行事作风，所以才出言指正，你不要不识好歹！”宋瑶捏紧拳头，下意识地把话堵了回去。
在宋瑶眼里五小姐素来话少又柔弱，所以才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却没料到眼前的人竟然还有如此蛮横不饶人的时候。
“我和我阿姐都是祖母一手带大，规矩教养也都是祖母亲自教导，我竟不知宋姐姐有如此兴趣，想要代替我祖母对我指手画脚。”秦汐撑着浣珠的手臂缓缓往前走了一步，面容看上去依旧憔悴苍白，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格外凌厉，凑近宋瑶的时候声音压低，说悄悄话一般将后半句话补齐，“你也配？”
语调虽轻，却字字清晰。
宋瑶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眶迅速泛红，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秦汐，你不要”秦嫣刚要开口，就被秦汐制止了。
“四姐姐，”秦汐调转目光看向秦嫣，眸光清寒，“希望你管好自己房里的人，这次我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可若还有下次，我有的是方法让她后悔走进秦家的大门。”
语毕秦汐淡淡地收回视线，由身边的浣珠搀扶着，慢条斯理地走回梅园。
秦嫣咬牙忍住了冲上去撕碎秦汐的冲动，回眸瞥了一眼杵在原地抹眼泪的宋瑶，心下更是烦躁。
不过是被一个病女训斥几句，就吓得哭哭啼啼，真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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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秦汐都没再去过荣辉堂，一是担心被萧承煜那边的人发现荣辉堂和她的关系，二是萧承煜的出现，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件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
半月后，秋雨又至。天气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冷了。
秦汐和锦娘坐在床沿边上拆绣花用的丝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几日商会上的事情。
内室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挑开，浣珠略有些慌乱地走了进来，“小姐，三小姐病了，从昨晚就开始吐血，这会子人都不清醒了。”
“什么？”秦汐手中一顿，丝线倏然断裂，她的声音微微发紧，“太医来了吗？”
“太医刚走，”浣珠微微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说是突发血枯病，情况不大好”
秦汐缓缓收紧手里的丝线，抬眸看向锦娘，“让你写的信你送去了吗？”
锦娘立刻点头，“送去了，半月前就送出去了，是以老夫人的名义递出去的，所以宫里的奴才也不会耽搁的。”
信是递给皇后娘娘的，至于里面的内容，是关于三小姐秦婉和昭王萧承煜婚约的答复。
本朝秦皇后是镇北侯秦镇唯一的妹妹，也是秦汐的姑姑。因为入宫多年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隆泰皇帝特允秦皇后将自小失去母亲的六皇子萧承煜养在身边。
秦皇后心性纯良，一直将萧承煜视如己出，十几年如一日地操持着萧承煜的生活起居，包括他的婚事。
因为想要替秦家光耀门楣，所以议亲的时候，秦皇后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秦家的嫡长女秦婉。于是便私下里找自己的母亲秦老夫人商议这件事。
秦汐做的，就是将祖母原本那封手书换下来，然后重新写了一封直接拒绝的书信送了出去。
镇北侯秦镇手握兵权，隆泰皇帝虽表面依仗，但心里却一直对秦家存有戒备，所以秦皇后才会入宫多年都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此次贸然提起关于秦家的婚约，像是无形中在隆泰皇帝心里插了根刺。虽然皇室目前还没有立储，但隆泰皇帝却十分看重昭王萧承煜，根本不会允许大梁有第二个秦皇后，更不会容忍镇北侯的势力更甚。
所以前一世秦婉还没来得及过门，便因为感染“恶疾”，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殒了。
秦汐失神地靠在漆木雕花的床框上微愣，明明信已经送出去了，秦皇后不该如此坚持才对啊。
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她漏算了的。
“锦娘，”秦汐缓缓放下手里的丝线，再抬起眼睛的时候，眸子里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清冷，“去找云中道人，请他来府中为我阿姐医病。”
“云中道人？”锦娘略有些迟疑，“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三小姐她”
云中道人可不是什么正经道观的道士，他是金陵城有名的用毒高手，既会用毒，也会解毒。
上一世就是他，一眼就看出四处求人筹钱的秦汐不是患了什么所谓的血枯病，而是中了毒。只是被发现的时候毒性已入骨髓，再难化解。
秦婉和当初的她几乎是一样的症状，不同的是，秦婉现在毒性尚浅，云中道人一定能救她。
“奴才知道了。”锦娘毕竟是跟了秦汐这么多年的人，顷刻间便明白了秦汐的意思。
既然小姐怀疑三小姐是中了毒，那这件事就片刻都耽误不得，所以锦娘只是略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出门去了。
“小姐，你不要太过担心，”浣珠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小姐，只好讷讷地重复，“三小姐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浣珠，”秦汐缓缓站起身，“扶我去栀子园，我要去看我阿姐。”
“是。”浣珠立刻应声，转身拿出披风给秦汐穿戴好，然后才扶着她家小姐缓缓地往外走。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连带着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如同浸了墨的笔洗，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秦汐脚步微顿，视线穿过伞沿下的雨滴，望向更远的方向。眸中看似毫无情绪，收在披风中的手指却悄悄捏紧了。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一世，她绝不会让阿姐的悲剧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