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发觉
第八十三章
寻常关于用车的问题，夫妻间偶尔也有讨论，所以陆嘉禾的话倒并不突兀。
手掌虚撑在桌上的男人回答也很干脆。
“开那辆黑色辉腾。”
这个答案也在陆嘉禾的预料中。
那辆车长得像桑塔纳，其貌不扬但实际价格高昂，这种古朴低调的外形受到很多有钱人喜欢。
陆澈去祭拜父亲，再去见自己母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用不着开多扎眼的车。
陆嘉禾的心底，眼下正如汹涌海洋中的独帆，她太紧张了，所以重新确认了一下。
那辆车，足够小众，也并不是外资，出问题后并不会引来品牌方的纠缠。
至于舆论安全，只要将问题导向使用者自身的疾病和行驶状态即可。
“你要用？”陆澈下意识想到她询问的缘由。
陆嘉禾摇了摇头：“那晚上出席我换一辆，坐奔驰。”
参加慈善晚会，特别是可能涉及自然环保概念，确实不适合开颜色外形张扬的车。
家里还有辆黑色奔驰，正式又收敛。
它跟辉腾属于同一类型，几乎没有分别，但奔驰更偏商务一些。
陆嘉禾之前管理那家小公司时用过一年，后来，他们只偶尔参加葬礼时会坐。
但陆嘉禾没想到，就听陆澈下一句道。
“那换一下吧。”
陆嘉禾几乎心跳一停。
没有必要换，车辆的安排都很随意，陆澈是知道了什么吗？
她仰起头，“不用”两个字含在半张的唇间，迟迟没有念出来。
陆澈正低头看她，那双眼眸，沉静如水，在她婚礼当日，站在红毯的尽头台上，也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到底……是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底忽然就有那么一丝松动。
和平年代和-谐社会下成长的灵魂，在要杀死另一个生命时，一遍遍遭受着道德的质问。
既然，既然他似乎有所察觉，那就换下一次吧。
下一次再动手吧。
陆嘉禾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等她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再出击，毕竟不是小事。
陆嘉禾点了下头，像是一个毫不重要的问题，转过头指指刚才被拿走的茶杯，示意端着茶壶却不敢贸然上前的女佣过来添水。
“行。”
一个字，把她一年来的筹备全部消解殆尽。
“那我晚上坐辉腾去。”像是认命一样，又陆嘉禾讲了一遍。
她当然不会真坐，只是想先解决这个话题。
那辆车随便找个借口送去检修就是了。
话题如她所愿的结束，于是男人转身，手在她的肩上压了压。
“晚上辛苦。”
说罢离开，留下陆嘉禾和一杯添了热水的茶。
陆嘉禾久久地望着它，没有捧起。
她心间一片荒芜，夹杂对自己的一丝失望。
为什么狠不下心呢？
她甚至在想，古人总说妇人之仁，是因为女性的双x染色体存在基因片段更多，所以天生情感更丰富吗？
怎样才能像男人一般铁石心肠呢。
不过陆嘉禾不是精神内耗的人，只短暂地坐在餐厅叹息了一声，便重新站起了身。
“给我换一壶。”
等陆嘉禾走到客厅楼梯处，忽然发现自己培养的心腹站在那儿正等着她。
青年一见到她就轻微点了下头，大方朗声道。
“夫人，您交代让买的东西买到了。”
陆嘉禾的眼睛缓缓睁大，但当下这个地点不够隐蔽，她没多问，口上像寻常一样应答：“我知道了，下去吧。”
待她转身迈向楼梯时，却第一步趔趄了一下。
身后帮她端着茶的女佣赶紧上来，单手扶住她，然后喊其他人过来接手自己的茶壶。
陆嘉禾被扶着上到二楼，在小客厅的藤椅蒲团上坐着休息了会儿。
“怎么回事呀？”春樱闻讯赶过来，坐到她旁边的蒲团上，“身体不舒服吗？”
陆嘉禾侧撑着额头：“有一点累，今晚要出去，你去确认一下陆澈留了哪辆车给我。”
春樱不疑有他，过了一会儿折返回来，用清脆的声音道。
“陆先生他开走了辉腾。”
阴差阳错，陆澈还是选了她想要他开的车。
陆嘉禾闭上了眼睛。
上天帮她作出了选择。
但不知为什么，陆嘉禾心底没有报复的快感，只剩下一片面对未知的恍惚。
她好像，唯有等待。
当那个女人素着面容，一侧长发别在耳后，捧着茶杯靠在餐椅的臂弯里时，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让陆澈很容易就想起她得十八岁。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发丝，纯臻清雅，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假象之外，她能将热咖啡从他头顶浇下去，把书包里的东西当街全倒干净。
不过，这不耽误陆澈喜欢上她。
他喜欢的不是美好的品质，只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她。
陆嘉禾只有一个。
这样想着，陆澈的心就不由自主放柔和，他按了按她的肩膀，离开了餐厅。
他下定了决心。
自己开辉腾，然后今日他早些回来，接上她，一同参加晚宴。
母亲那里，简单坐一坐，不留下用餐也是可以的，相信母亲也能理解。
一想今晚陆嘉禾可能自己一个人出席，陆澈就有些不忍。
所以在并没有紧要事的时候，他一定尽可能去配合她。
陆澈出发得不算晚，副驾驶上放着他祭拜需要的花束和酒，等车上路后他才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
最初是一种直觉，车的手感并不是像往日那般好开，陆澈认为是许久没开的缘故，可能有些陌生。
但等再开出一段路，他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刹车虽然有力度，但并不是那么顺手，并且 会伴有陌生的摩擦声。
这不是豪车该有的感觉，像是刹车片没发挥作用，而是别的什么廉价零件在替代它。
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此情此景唤起了埋藏在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夏日的午后，甜酷风格的少女抱起手臂坐在后排，有些不耐。
爽朗的教练喋喋不休。
‘刹车片在制造过程中，会在边上加一块小铁片当作刻度线，在刹车片磨到需要更换时，一踩刹车，会磨到那块报警片，就能产生尖锐的嘶嘶声，提醒刹车片磨完……’
陆澈几乎一瞬间想到了早上的情景。
脑海内逐渐浮现出画面。
他似乎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她，黑暗的世界里，她一个人靠坐在餐椅上，看着眼前的茶杯，孤零零的，像是段泛黄的回忆。
忽然，女人像是能意识到他存在一样，转过头看过来，犹如夺走他灵魂的妖魅，幽幽地发出询问。
‘陆澈，你今天开哪辆车？’
陆澈猛然惊醒，看向前方的道路，后背出了层薄汗。
手中握住的方向盘，不再是普通的出行工具，反倒是驶向死亡的控制阀。
陆澈再次尝试了下刹车，这次他稍微用上了点力气，希望它能在尚且起效时将车停住。
那种声音变得更加刺耳，然后仿佛到达某个极限点，骤然消失。
因为他这一下，刹车彻底失去作用，车辆继续高速向前行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