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兴捕快鲁二
进了延平门，嚯！这宽广笔直的大街，摩肩接踵的人群，这错落有致的层台累榭，孩子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天将黑，街边的小商贩们有的开始收拾生意摊子，有的还在吆喝叫卖，商铺酒楼都点起了灯，不断有人进出，熙熙攘攘…
李富贵从来没见过这么宽大的街道，这么多的人，这么漂亮的房子，只觉眼花缭乱，路都不会走了，几次差点左脚绊倒右脚。
“嘿嘿…算不得什么！东市和西市比这还热闹呢。原先这里是不让做生意的，街上不能随意摆摊，都城搬到洛都以后，就放松了。不过，城里也有很多地方又脏又乱，你们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哦！我姓鲁，叫鲁二，这是倪三。”
鲁二看着这帮小破孩儿一副泥腿子进城亮瞎眼的模样，热情地介绍。
鲁二身高平平，长相平平，但心肠很热，一直笑着。
倪三看着也很普通，但脸黑又总是皱着眉头，好像心事重重。
“第一次来吧？有地方住或者有人投奔的没？…没有？那怎么跑这么老远来了？”鲁二不是一般啰嗦。
“…北蛮子杀来了。村里大人们一起商量好逃到大兴的，…后来我们寻思着，或许有运气好、躲过劫的，也会往这里赶，或许能碰上。”许平安夹着很多“或许”，认真地解释。
鲁二听后难过，笑不出来了，大骂道：“该死的北蛮子，迟早让他们尝尝我们大岁的厉害！”
“那个…你们得先找个地方安顿。大兴城人口比一以前少了很多，都跟皇上去了洛都，房子也没以前那么紧缺了。找住处，你们可得多了解了解，不能乱找。呵呵…比如那皇城咱老百姓肯定是住不得的，对吧？”
“喂！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倪三打断鲁二的胡咧咧，严厉警告。
鲁二一怔， 醒悟过来，尴尬地继续，“嘿嘿…城北肯定是不行的，利人市和都会市周边也别想了，寸土寸金，住的都是大富大贵，靠近十二城门的地方也别想了，贵！只有往南，嘿嘿，越往南越便宜，寻常老百姓都住南边，我家就在靠南的永安里，倪三也是，我俩都是土生土长的大兴城人。”
“这里以前不叫大兴，这城原来也不是在这里的，以前叫什么长安，换到这地方重新建起来的。那时候…哦，扯远了。话说回来，找住处，有几个地方你们一定要避开。延康里、安邑里…额…这俩地方也住不起。那个…永隆里、修华里、归义里、青龙里，这几个地方能避就避，那边治安很差，地痞无赖聚集在那里搞什么帮派啊争地盘什么的，整天打打杀杀，搞得我们天天往那边跑，累得跟狗一样！你说我们捕快可不可怜，薪水少得叮咯啷当响，事儿多得每天排山倒海似的，又危险，时不时还要动动刀子，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听得迷迷糊糊，拐了个弯儿向北，感觉走了快一里地儿了，看到了大兴县衙。
门口挂着两个大灯笼，有两个衙卒静静守在门边。
……
天已经全黑了，衙门门口几无人烟。
鲁二终于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上前向守衙亮了捕牌打了声招呼，领着孩子们进了县衙大门。
一个大院，大门正对是大堂，大堂门口上方挂着“公正廉明”的大牌匾，夜里都锃亮发光。
本应下值无人，但因延平城门口的凶案，此时衙门内却灯火通明。
大堂内无人，大堂后侧门口却有捕快和书吏进进出出，颇显忙碌，应该是人都在后堂里。
“你们在这里候着，莫乱跑喧哗。我去跟县令大人禀报一声，再来帮你们核查。三儿，你陪着一会儿。”鲁二小声叮嘱后，转身微微弯腰向大堂走去。
……
孩童们在院子一边候了片刻，鲁二就出来了，小步跟在一人身后。
走前的一人一身绣着不知名鸟儿的深青色官服，派头威严。
孩子们除了在戏里以外，没怎么见过官，当然不知道对面走过来的是谁，觉得忐忑不安。
“县尉大人，就是这些孩童。”走近后，鲁二说道。
倪三也抱拳向来人弯腰行礼。
此人身材不高，方方正正国字脸，颌下微须，皱眉看着杨家村孩童们。
鲁二小心但殷勤地继续咧咧道：“孩子们，这是我们县尉大人。你们放宽心，情况我都跟县尉大人说清了。咱们县尉大人最是公正严明，明察秋毫的，绝不会冤枉…”
“嗯~？”县尉大人斜着眼看向鲁二，嗯声拖得挺长，以示不满。
我都没说一个字儿，你就得吧得吧个没完，到底我是大人还是你是大人？没个眼力见儿的蠢东西！
鲁二忙闭上了嘴，弯腰垂头不言语了。
“大人好！”杨大宝先朗声作辑，孩童们也忙跟着行礼，七零八落的声音里透着不安和拘束。
“嗯!”县尉大人又是一声嗯。
眼神瞅向二丫背上熟睡的小金豆，问道：“秦捕头呢？”
鲁二刚要抬头回话，哪知县尉大人又是一声：“嗯~？”又高又长。
这次不是斜着眼了，是瞪得跟牛眼珠子那么大了，感觉好像随时要吃了鲁二一样。
倪三摇头苦笑着回道：“回大人，秦捕头还在城门口询案，我们带孩子们回来先核对户籍。这会儿，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县尉大人点点头，“嗯，叫陆主簿先安排核查户籍，没事可先送回。秦捕头回来，让他先到后堂禀报。”说完，又狠狠瞪了鲁二一眼，转身走回后堂。
低头装可怜的鲁二眼角瞄到县尉大人走进了后堂，立马散开了绷着的身子。
“不就说错句话吗？至于吗？里面都是那么大的官老爷们，能跟我个小捕快计较？哼！小题大做！”自己犯错却自己有理的欠扁样子。
转头马上换了一副欢天喜地的笑脸，“走，走！孩子们，我们到侧厢房坐会儿。走这么久，怪累的。三儿，辛苦你去跟陆主簿核对核对。孩子们就不用去了，他们长什么样儿，你都看到了，随便查一查就可以了。我带他们到厢房边休息边等你。”
倪三摇头叹息，去找陆主簿去了。
……
侧厢房在班房旁边，挺大的房间，平时就是待客等候用的。
“快坐，坐！累了吧？嘿嘿…饿不饿？噢！瞧我这问的，肯定饿了！你们等会儿，我现在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你们别乱跑，就在这儿老实等着我啊！”
不等孩子们反应，鲁二自顾自乱说一通，又自顾自火急火燎跑出去了，出门时候还差点磕到门框上。
杨家村孩童们有些傻眼，这鲁大哥心肠挺好，就是怎么…这么鲁莽呢？难道是因为姓鲁？莫名的熟悉感，怎么越来越像那谁呢？
人好心热但说话无头无脑，前后不搭。
……
一会儿，门咣当一声打开，把孩子们惊得都一激灵。
鲁二一手拎着一个木桶，一手端着一个木盆，就冲了进来。
“还好还好，中午剩下得还不少，你们先垫巴垫巴。嘿嘿…”木桶里是小米粥，木盆里是大白馒头和碗筷。
孩子们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突然看到白花花的粥和馒头，两眼直放光。
只是都矜持着，不敢扑上去，只愣愣地看着不动，谁也不好意思第一个伸手。
“咕~咕~咕~”李富贵儿脸腾地一下红透，不争气的肚子第一个“伸手”叫唤了，还连着叫。
其他孩童吓得一下都捂住了肚子，生怕也叫出声。
“哈哈…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啊？哦，不要你们钱，只管吃！喏！拿着！”鲁二拿起几个馒头塞到孩童们手里，又盛了几碗粥，放到孩子们面前。
……
刚开始还装模做样细嚼慢咽小口吞，没一会儿那吃东西的声音真是…吃出了猪圈里的声音，稀里呼噜、劈里啪啦、嘁哩喀喳…
鲁二也像个养猪大户看小猪崽吃得欢一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金豆也醒了，小家伙可能闻道了粥香，咿咿呀呀个不停。
二丫放下手里的馒头，把小家伙抱到胸前，准备喂粥。
许平安忙靠近过去，堆上一脸谄媚的笑，嚼着嘴里的食物，呜哩哇啦地说：“偶耐吧（我来吧），呼呼（呵呵），背呢一怒（背了一路），带金古呢（太辛苦了）。”
二丫瞟了他一眼，把小金豆小心递了过去。
“马屁精！”杨大宝和杨三虎异口同声。
“嘿嘿…”许平安才不管，得意地笑着自顾自喂起。
还别说，喂得还挺熟练。
……
陆主簿和倪三还是拿着厚厚的户籍册，找到侧厢房来了。
陆主簿是一中年白面无须的书生，态度很客气，把鲁二搞得很不好意思。
边吃边对，除小金豆、翠儿、杨小金，都一一对上，陆主簿又客气地走了。
倪三看着陆主簿的背影，忧心忡忡地说道：“二儿，你不能老这样。大家都因为县尉大人是你表舅，给你面子，人家是主簿，本来应该你带人去请人家核对的。你倒好！反过来让人家来找你这个小捕快！这合适吗？一回两回还好，一直这样，早晚得把大家伙都给得罪了！能长点心不？”说着说着，渐渐有些气急败坏。
“嘿嘿…知道了！下次，下次一定注意！”鲁二讪笑着挠挠头。
哦~原来刚才那位县尉大人是鲁大哥的表舅，怪不得态度那么奇怪。
吃完，鲁二拦下要帮忙收拾的二丫和翠儿，一番火急火燎的操作，碗筷桶盆都不见了。
……
酉时都快过了，没见秦捕头来。
鲁二让孩子们先回，免得一会儿宵禁，那就麻烦了，还得找地儿住呢。
刚出厢房，旁边班房里也走出两人，看打扮，也都是捕快。
鲁二立马面孔板起，倪三却挤出了笑脸，迎上去行礼。
“闻捕头，你好！”
“嗯~”走前那个捕头打扮的青年随意点了点头。
捕头的衣衫比捕快的多了几道红色包边，在前襟、袖口、领口等部位。
闻捕头下巴指指孩童们，问道：“怎么回事？”
倪三就上前说明情况。
鲁二目不斜视，木头人一样杵着一动不动，
闻捕头听了皱皱眉头，“是不是太随意了？这么大的案子，既然有人举报他们是同伙，就应该仔细审审，怎么能就这么草草放过？不能因为是孩童，就放松警惕吧？”
杨家村孩童们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揣揣不安，难道要出什么枝节？
“县令大人已知晓，县尉大人也问询过，秦~~~捕头也这样安排。闻捕头…有什么高明的异议吗？”鲁二阴阳怪气，秦字拉得特别长。
许平安吃了一惊，侧目瞅了瞅鲁二。
这么鲁的么？你个小小的捕快，敢这么跟你的上司呛？
闻捕头丹凤眼眯起来，吸了口气，“你说什么？”
“怎么？没听清楚？再说一遍？”鲁二语气很冲，好像自己才是捕头一样。
倪三慌得一匹，忙凑近闻捕头，和声说道：“闻捕头，这厮…”
“起开！没你事儿！”闻捕头一把推开倪三。
“你再说一遍试试？”
“嘁，我好怕怕~累了，不想说了！”鲁二就差吐口涂抹了。
场面越来越紧张，倪三急得眼色漫天飞雪般，不，像飞刀一般飞向鲁二，示意够了。
鲁二放下包裹，抱起胸，懒散地瞅着夜空，一条腿一抖一抖的。
孩子们更加惶惶不安了。
……
“不想说什么？”从大堂那边缓缓走来一人，秦捕头回来了。
“秦大哥，你回来了？”鲁二脸变得特快，喜形于色。
孩子们也都觉得心里一下安稳了下来，许平安悄悄呼出口气。
“在衙门，不要叫我大哥！”轻轻呵斥了鲁二一声。
转头问闻捕头，“闻捕头，有什么问题么？”
眼神宁静无波，话语里也没有一丝情绪。
闻捕头也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默不作声。
夜晚的星空清清冷冷，月亮星星都安安静静。
许平安无端地觉得二人间忽有风吹起。
鲁二得意洋洋，倪三却手心出汗。
倪三受不了这种氛围，想说句话缓解一下，闻捕头抬手制止了他。
闻捕头微微一笑，缓缓放下眼睑，一句话不说，带着身后的捕快从秦捕头的身边擦身而过，向县衙大门走去，出门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