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至此阳谋
第三个白天时,北境的异动传回了朝堂里。边境魏家军以贺北境和谈的名义,全线收缩三十里,以彰显“乾元国威,方为仁义之师”。
朝中有数位大臣将此举与天子褫夺魏黯身上的所有官职封号,并将其关押入大理寺一事联系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魏驸马身上有谋杀公主的罪名,此时这罪名怕是立不住了。
若圣上再执意不将魏黯无罪释放,官复原职,怕是北境军中哗变,对局势百害而无一利。
一些中立派的朝臣,亦开始上书天子,请求释放魏驸马,并加以抚恤。
所有的折子都像雪花般送入了养心殿,但无一例外,皆石沉大海。
至此,人们才反应过来圣心所指,原是要借机咬下魏家军这块硬骨头。
一时间,原本与此事没有牵扯的勋贵之家人人自危起来。
如安靖侯府一般,四代皆无私心,向来只拱卫皇权,甘为圣意犬马的人家,都免不了被天子忌惮,费力拔牙,何况自家这种向来有偏颇的立场?
怕是哪一日不注意,便被圣上以莫须有的罪名灭了全族才是?
故而,第四日白天里,原本根本不可能团结一心的勋贵氏族之家,竟开始出奇一致的站到安靖侯府一方。
数位老的已不见天颜十数年的人物都被搬了出来,亲陈安靖侯府过去百年对乾元的功绩,直被抬到了“护国神军”的地步。
京都的流言已经纷飞传开,在大理寺门口为魏黯请命的民众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响。
他如今便如前朝被奸相诬告的岳将军般,只引得圣上背上个残害忠良的寡恩罪名。
可圣上仍坐在养心殿中,不发一言。
第五日,局势酝酿的更甚,便连仍在京中的北境诸国使臣,亦开始从各种渠道将北境的想法传递到圣上的耳朵里。
所言不过一句,北境百年因有魏家方有今日和谈之气象,魏将军虚怀若谷,在北境亦有名望。
不止于此,甚至更多站在天子一方甘为犬马的官员都开始上书对帝王剖析如今尚不到拔下魏家的时机,望仁主隐忍再谋。
圣上终于感到了真正的压力,那压力是一切的力量皆与天子所想而成逆流的压力。
他曾想过魏黯确为乾元此代风骨所系,却仍看轻了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离执人心之牛耳,尚有一段距离。
便是安靖、安和、安平三府联合,他也有绝对之信心能够把握朝堂走向,政事格局。
如今,他却不得不重新认真思考,关于魏黯的一切。
这当然是顾棠燃烧寿元,穷尽心力刻意营造的结果。
她平生所学,竟能将天下人心之所欲,尽数设计在这五天之中,其筹谋默算之力,已是当世翘楚。
她知道这已是魏黯如今拥有的一切,皆铺陈在天子面前。
震慑天子,本就是双刃剑。
至此之后,天子必以除去安靖侯府势力为第一要务。
而魏黯与她想要在圣上的针对中活下来,怕也是不易。
一切铺陈再无阴谋,全成了阳谋。
她那日在狱中曾问魏黯要一个承诺——
锦绣山河,乾元盛世,端看是天子屠戮了他们,还是他们反制了天子。
这仍是她为棋的风格,于绝境处奋力搏杀,只求一线生机。
魏黯劫数在前,她只能如此行事。
这天傍晚,京都落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绵延满城的潮气席卷了每一个人。
崔公公捧着天子的圣旨通晓各处之时,心底存了些犹豫。
三皇子与四皇子因储君之位斗得厉害,却不过是小儿斗嘴般争着大人手上的一块糖。
圣上乐得看见他们左右互搏,不过如同看兽场中的鹰与犬,聊以自娱。
真的引圣上忌惮的是那位身在牢中却能牵动天下局势的年轻世子,和那位看似被软禁却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更年轻的侯爷。
无论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圣上如今是忌惮了大权旁落,乾元有翻覆的危险,必要从中回转两位皇子的力量,合作一并对敌。
崔公公在宫中已呆了近五十年,如何不懂审时度势?
他以前不过觉得是场夺嫡,谁坐上皇位都与他一个阉人无关。
可如今江山倾覆的危险已紧迫在弦,他不能不为自己买个保险。
于是,他亲去大理寺,将关于魏黯的旨意带去,又亲自将这位世子接了出来。
魏黯吃了些皮肉之苦,满身倦怠,后背带伤,任谁看都是在牢中受了鞭刑。
崔公公一时语塞,却是亲将披风系在了魏黯的身上。
魏黯疏离而客气的道谢,然后在马车上开始闭目养神。
这是一种敬谢不敏。
崔公公笑得讪讪,却也不再言语。
第六日早,圣上亲临停放荣钦长公主灵柩的崇恩寺哀悼,公主的棺椁被封,择日就要下葬。
本该出现在仪式上的魏驸马却称受了风寒,在安靖侯府中将养,闭门谢客。
一时流言又起,皆说魏驸马在牢中受了刑,几乎去了半条命,天子暴戾,可见一斑。
天子只停了一个时辰,便起驾回宫。
无人注意到,公主的棺椁旁出现了一位脸生的沙弥,正是多日不见踪迹的八角。
八角扮作寺中僧侣,日日参加为长公主而设的法会,是顾棠刻意安排的。
京都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晓,崇恩寺昔年的住持,是京州顾家的一位公子。
这位公子厌倦了红尘,便来崇恩寺出家修行,终身侍奉三宝,不出寺门一步,清静无为一生,在俗世没有名号。
但无人知道的是,这位顾家的住持,便是安和侯府的情报暗桩。
是了,世人只知,安和侯府因军功封侯,却无人知道,最早封侯的那位顾侯爷参军时是魏家军中的斥候。
如同安平侯府养药人,百年世家传承布局,不可能只在一处。安和侯府一直经营着的,便是这崇恩寺。
八角依着顾棠的设计,这几日都在此处传递消息,掌舆论之风向,捎带着看护荣钦长公主的“尸首”不要遭到无端的破坏。
终是到了这天晚上,荣钦长公主在满院星辰的照耀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