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上天的残忍
顾棠听到了一个她难以想象的故事。
荣钦长公主自幼在熙宁太后身边同红络姑姑一并长大。无数人视她二人亲如姐妹，十四岁时的荣钦却晓得，她对红络的感情，是爱情。
她也曾读过些杂书艳本，瞧过男女情爱外的其余样子。当她恍然发觉自己满心都是红络时，是熙宁太后说出那句根本论断时——
“你们两个感情这样好，日后荣钦嫁与谁，红络便去做陪嫁，你二人一并到夫家去说小话。”
十四岁的荣钦却觉得不足，她捧起了自己溢出于怀的真心，在一个满月的夜晚和红络诉了衷肠。
她以为，她与红络一起长大，日日抵足而眠，吃穿不离左右，她必是同自己一般想法。
可惜，少女的直白惊到了另一位少女。
红络受了惊吓，亲陈到天子面前，求天子顾惜颜面，方她出宫回家。
天子震怒，荣钦被暗地里囚禁在自己的宫殿里。
天子亲临训斥，将荣钦数落的犹如悖德不孝不容于宗庙的人间妖孽。
荣钦向来傲骨，绝食以抗。
天子竟真能放任长公主滴水不进，直至晕厥。表面上，却加紧了为荣钦秘密选婿。
他不信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郎，如何会不喜欢一位风流英俊的少年郎君。
天子已气的失了智，家世容貌人品在次，谁能得到长公主的青眼，谁便能改写命运，平步青云。
于是，荣钦几度遇到在禁宫中想要逼奸她的人。
可她的父皇，从始至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真心爱恋的少女，却替代了她的位子，成了帝王心中贴心的女儿，高贵温柔，天家凤仪。
她伤心欲绝，却仍艰难求生。
终还是熙宁太后爱怜，偷偷将她放出了宫中。
天下之大，却没有荣钦可以逃的地方。禁宫中的神策军很快便会发现她的逃脱，她必须得想个办法从头到脚改头换面。
她女扮男装，一路向北，投了边境的魏家军。
只有这里，是神策军也无法伸手之地。
她自幼时便不喜书画女工，只醉心军事，梦想仗剑天涯。
若她的出逃，只能让她获得片刻的自由，她希望这自由是在战场上。
她隐藏身份，取了个化名叫做“张甲”，做了一名魏家军的普通士兵。
当张甲成为张百户长，再成为张校尉的时候，已过去了三年。
她在北境出生入死，体会了真正的残酷，方才升起全然的自信和无畏。
她不过是不喜欢男人而喜欢女人，她有什么错？
她不过是不想做个花瓶般的皇室象征物，而想有自己的人生梦想，她有什么错？
到此刻，她方才改变了那飞蛾扑火的自绝心境，开始为自己设计起未来。
她靠着努力，靠着拼命，靠着军功和声誉的累积，一步一步走到那位幼时见过几面的魏小将军身边。
魏黯听她剖白自己的一切时，目光存了狐疑和打量。
看着她晒得黝黑的皮肤，磨练的粗糙的双手，谁能相信她会是万人口中羡艳称赞的高贵公主？
可那些皇室繁复的礼仪和冗长的历史不会骗人，她真是荣钦。
她所求的是他能帮自己一次，洗脱皇室的身份，做一个自由而普通的闲人。
魏黯当然不肯答应。
他为什么要掺和进公主的遥远人生里？
可后来的战事太惨烈，他与荣钦望向彼此时，每每都是劫后余生的同袍之感。
阿漓已经死了，他从没觉得自己能活得离开北境过，那几年处处透着不要命的拼搏。
荣钦却很不同，她将军中的每一天都当作平生所愿来过，竟还又寻到了新的爱恋。
当魏黯看着荣钦对自己说，我托了你的名号，和大宛的明珠公主定情之时，他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星辰大海般广阔的对生活的眷恋。
而他自己，大约不会有那样的眷恋了。
安和侯府的嫡女顾漓，会是他生命中永远的那掌中朱砂痣，那墙边的蚊子血。
但他愿意帮一帮荣钦，毕竟她还有这样的机会。
于是，从回京请求圣上指婚，到成婚当日服药假死，皆是魏黯与荣钦数次推演后设计的举动。
只有安靖侯府的家主才知道，因那位百年前的祖先曾爱上了一位西境异族的药人，曾写下诸多秘药的配方。
其中有一方，叫做“栩生”。
只要服下，便可当时闭气，犹如假死，却栩栩如生。
只是此药难配，荣钦又花了一年方才找齐全部。
这便是魏黯与荣钦全部的计策，成婚当日，荣钦服下药剂，便可进入沉睡，七日之后便会醒来。
可这差错横生。
如今便是魏黯也不知道，荣钦当日是先服药假死，还是先中毒而亡。
棠听得吃惊，忙追问说，“你的意思是，荣钦有可能没有死，而是先行因药物进入了假死状态，之后中毒皆是伪造之象？”
魏黯点头，叹说，“我进来后，信息不畅，尚未看过她的尸体，不知如何？”
顾棠头脑间却飞快地盘算，她并没有任何得知真相的放松，反而更是警惕的凝眉说道，“如此，此案需得在七日内了结。若荣钦七日后醒来，虽消解了你毒杀她的事情，但假死的事情更无从解释了？”
魏黯亦点头，说道，“便是难在此处。不能盖棺，不能验尸，不能入土，却要在七日内还我清白，当真是难。”
顾棠闭着眼睛，片刻间已经知道只有那一个方法了。
她抬眼看着魏黯。
魏黯如何不知她所指，摇头道，“不行，言家不能知道此节真相，日后他若以此要挟你我，又当如何？”
顾棠却神色郑重，说道，“那便让他要挟。只要此时能救你的命。”
魏黯语塞。
若要救自己，如今只能依靠言阿灵的异能，她对栩生最是熟悉，对那嫁祸给他的剧毒也最熟悉。
只要阿灵愿意调配剧毒的解药，任谁都看不出荣钦的尸体有问题，朝中自然会有人上书天子为魏黯翻案，亦会有人主导公主是因病暴毙的言论。
只是，他如何看不出言温对顾棠的心意？
若言阿灵只要他的血便罢了，若言温要的是阿漓？
他怕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想见到甘愿为自己牺牲如此的顾棠……
上天对他二人，还真是残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