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圣上的指示怕是要你我屈打成招
顾棠打了个激灵，揉揉迷蒙的双眼，从床上爬起来，直问出了什么事？
八角在门外将大宛储君死亡的消息细细说了。
顾棠眉头深锁，心里却犹如没入水中，沉到了谷底。
圣上传她必是因为此事，可是她能知道什么？
她这一个月以来，无非是日日陪着大宛几位公主取乐，连那几位王储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但她不敢怠慢，匆忙换上了朝服，进宫去了。
禁宫内灯火通明，无人入睡。养心殿里，圣上很少被这样着急得事情搅了好梦。
圣上饮了崔公公奉上的参茶，自己披了件外袍，歪坐在榻上见顾棠。
这已远远跨过了君臣的界限，圣上肯让她见到自己容装不整，微微瑕疵的样子，确实是把她当了几分自己人，于是她更小心回话。
圣上问她的无非是平日跟随使团看到的一些细节，谁与谁交好，谁与谁囹圄，谁与谁面和心不和，谁与谁有私交。
顾棠四平八稳的答了。
圣上看着他，今次倒生出几分满意来。
他传唤顾棠匆忙，不过三刻钟，他从床上爬起，还能如此一丝不苟，仪容不失分毫的来觐见，便知这孩子心中有轻重，对天子恭谨异常。
再加上他答的话，虽然听着平常，但其中透出的察言观色之力，推敲事实之能，在这一辈的年轻人中，已算翘楚。
他突然开口问顾棠，“顾卿去岁科举，是第几名来着？”
顾棠忙道，“臣愚钝，只勉强入了一榜，是第三十五名。”
圣上却笑说，“顾卿惯会藏拙，特意给自己设计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位次。”
顾棠惶恐，忙跪地称罪。她是当真惶恐，她都不知自己是哪处露了马脚，让天子洞悉了自己特意谋求礼部职位的意图。
圣上却摆手，让他起身。
自己又继续道，“朕上次见过顾卿已有月余了。旧时安和、安靖、安平三家侯府交往就好，我看顾卿颇有祖辈遗风，同几位世子关系都不错。”
顾棠听不懂这句话。
这似乎是句好话，但她的祖辈可是因谋逆罪牵连合府问斩的啊，有祖辈遗风算是夸奖还是警告？
天子的话语向来不能以平常论之，必是字字珠玑，意有所指，透着提点。
她甚至觉得圣上是否早就获悉了她与魏黯、言温所做的事情，却还是有意放他们去做呢？
这算什么，孙悟空永远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圣上便真对朝堂的把控有如此强的自信？
顾棠不答，却听圣上继续说话，他今天真好似一个长者般，关心起他在侯府一个人的起居生活，谆谆教导自己的学问和品德。
这让顾棠非常陌生，且非常害怕。
他们这位圣上向来悲喜不露声色的人。他藏得深，喜欢群臣来猜，方显得自己技高一筹，威压更甚。何曾真的见他流露过对谁的关心？
若自己是个精忠报国的寒门小官，如今怕是要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誓要为天子肝脑涂地。
可自己是个只想找出家中旧案真相的顾棠，她只觉得犹如一抹幽魂站在自己身后凝视着自己，她紧张得出了汗。
天子突然话锋一转，笑说，“你去和言温说，让他在大理寺好好替朕查！到底是北境哪个人敢在和谈期间将自家阴私捅到朕的面前来？”
顾棠暗叹，这又是很值得忖度的两句。
圣上若是真想查，便会连夜直接宣大理寺觐见，如何会第一个传自己来提点？
圣上摆明了是要自己暗地里说给言温听，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攀扯到乾元人身上影响和谈！必得在大宛使团里寻个替罪羊，把这件事当成是“自家阴私”来处理。
可圣上怎么保证言温会听她的呢？
连她自己都保证不了。
言温是有政治理想的，上次恩科舞弊案诱他隐藏幕后的三党推手，便已经很令他为难。
但那尚不算过分，因着人证物证都指向了表面的四党，他最多是个查案不严的罪过。
今次着实不同。
这摆明了就是让言温屈打成招，将这件事迅速定性了结，以免夜长梦多，舆论发酵之举。
她是真不知，言温还会不会听她的。
圣上如今，就是要以她去压言温。
是了，安平侯府既然不再作壁上观，圣上怎么会允许言家沦为三党，自然是要同自己一般作驹，拱卫圣心的。
她心下颓然，面上自然毕恭毕敬的允诺了。
圣上着实很满意，顾棠这么个聪明又听话的性格，他最满意不过。
他当然清楚，这个孩子行到此处的不易，当然存着给自家翻案的心思。
可是他更清楚，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顾家的案子，便没有任何还转的余地。
他坐上帝位，已经有十年了。
他本是坐不上这个位子的，他们这一带的皇子，年纪都很接近。他行六，和最大的太子不过差着五岁，和顺王更是同年。
可他的那些好哥哥们这个和那个斗，那个和这个斗，斗来斗去，都将自己斗折了。
说到头，他还要感谢安和老侯爷当年出人意料的壮举，平白让他捡了这么个便宜。
他为帝日久，早被侵染的威严无比，他看着顾棠筹谋，犹如看着一只火上的蚂蚁。
蚍蜉撼大树，在他看来从不是勇毅，而是十足的愚蠢。
若他当年不是隐忍不发，如何能将先太子和顺王都熬没了，年过了三十还能坐上这把龙椅？
他望向天边闪烁的启明星，在心里感叹，这王朝的汽运，从不因一己之力改变，当年安和老侯爷就是蚍蜉撼大树，如今顾棠也是。
他们顾家人，大约就是死心眼。放着侯府的荣光不享，竟要为了什么狂妄的理想个个献身，真是十足的愚蠢呐。
不过，这样很好，若非他们愚蠢，如何能为皇权所用呢？
顾棠从养心殿退出来，崔公公照例亲自送他，且又赐下了此次圣上的赏礼，那是一株足有半人高的红珊瑚，很是稀有贵重，便是后宫几个妃嫔殿中，也没有这样大的。
顾棠知道，圣上必意有所指，但这红珊瑚，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