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 章 和谈惊变
魏黯离开安和侯府时，满心都是刺痛，吴副官甚至觉得诧异。上一次，他在世子脸上见到这种面如死灰的悲戚，还是世子的父母双双战死北境时。
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半大的孩子，亲自收殓了父母的尸身，不发一言的又去继续当日练剑与兵法的功课，不敢有片刻的耽误。
世子心性之坚忍，是他平生所见之最。
可是，这位顾侯爷却是世子的软肋。
若说因着死去的安和后府嫡女也太荒谬了些，少时的娃娃亲，还值得如此魂牵梦萦吗？
况乎北境时，世子明明和长公主那般要好，谁人不知他们情投意合，世子又如何会一直惦记个死去的人？
便是惦念，还非得对她的胞兄如此牵挂？
魏黯一路无话，他脑中都是刚才顾棠的话。
她伸手打掉了自己的胳膊，直视着自己的双眸里满是决绝和喋血，唇边似有万分讥笑。
”世子如今怕是失心疯了吗？死了十年的人要如何回来？
世子中秋后就要大婚了，你费尽心机要阿漓回来，是要将她抬进侯府做贵妾？
当日顾霏在此，我便拦着她进安靖侯府做妾。
若阿漓真在，我会同意她去给你做妾？”
她的双眸恢复了秋水一般的清澈，整个人也似往常般平静，充满铠甲。
她道，“世子难道不知，就算阿漓活着，从你尚公主的那一刻起，她便和你绝无可能了。”
她又补充道，“你说与公主成亲不过是计，想来世子图谋深远。但有些事是不能图谋的。你心里若真顾念阿漓，便不会做出弃她另娶之举。”
她盯着魏黯的眼眸，说的无比真心，“因哪怕只是计，阿漓也会伤心。若你真的爱恋一个人，必不会让她伤心的。”
她笑笑道，“世子对舍妹，想来没有那么多真情。无非是她死在幼年，世子有些伤怀罢了。”
魏黯脑间突然嗡的一声，他没料到顾棠竟全然不信他的真心。
她竟说自己对她没有真情，只是某个失而未得的遗憾作祟。
魏黯就这样默默走在长街上。
夜色降临，匆匆脚步的行人满心归家的急迫，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
他脑中很混乱。他从未这样质疑过自己。
难道他错了吗？帮荣钦难道错了？
可是荣钦一人逃到北境从军，投到他的帐下，是实打实靠军功走到自己面前的。
她费尽心机就是希望自己帮她一次。
他怎么能拒绝？
荣钦与他，是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一起从死亡中逃出来的同袍。
这本就和顾棠与他不同。
何况在北境时，他并不知晓顾漓还活着。
他应允帮助荣钦在先。
她怎么能用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惩罚自己呢？
魏黯虽自幼老成，位高权重，但他终究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
他不知，情爱一事就是世间最不讲道理之事。
就像，他这些年一直惦念顾漓，深深遗憾她死的那样早。
当他得知顾漓还活着时，经年来所有的遗憾便都转化成了至死不渝的深情。
顾棠也是一样，那个会给自己送来很多奇巧吃食的魏家哥哥，是她悲惨人生里曾见过的人中为数不多还活在眼前的。
她靠着对魏黯的假设，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当她真的见到他，要面对他弃自己另娶的事实，她那幼年执着的假设被打破了，她的切肤之痛无人知晓。
所以，她不能原谅魏黯，哪怕他说这一切只是计。
因，在她如稻草般紧握的假设里，魏家哥哥会从北境回来，她一定得活着，才能见到他看自己深情如许的眼神，她一定等活着，才能等到他将红妆铺满京都，迎娶自己的那一天。
情爱本就是世间最不讲道理之事。这一对少年人，在此刻尚不能理解，对方的荒谬全然是因为——
你与我不同于世间的任何人。
道理让我存活于世间，但不讲道理才让我能拥有你。
魏黯陷在不明里，心念犹如风中的灯火，时时有被扑灭的风险。
他想自己要不要转身回去，对顾棠和盘托出他与荣钦的算计，然后问她要一句真心的承诺？
但他觉得顾棠刚才那般决绝，应是不想听他再说，通通会认为是他巧言令色的狡辩。
他暗自苦笑，生平第一次被沉沉打击了骄傲。
但他知道，顾棠并非她自己说的那般决绝，不然便不会流露出独坐书房时的那一抹怀念。
他确实心性坚忍，遭逢如此摇动心神的打击，尚能很快恢复过来。
天长地久，他陪在顾棠的身边，总能等到她愿意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时候。
古有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如今怕有魏黯追妻，世子填怒。
魏黯笑了笑，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回首对吴副官道，“禁宫广场那日的守卫名单选出来了吗？”
吴副官心中呐喊，不是吧，我的主子！前一秒还心如死灰，下一秒又来查我的岗？您可真是“心性坚忍”。
可他面上却还是喊口号般回答，“臣立刻督办。”
魏黯白了他一眼，牵过了马，跨马飞驰而去。
这本该是个极其平凡的夏夜，蝉鸣聒噪，扰人清梦。
可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夏夜，从禁宫天子休息的养心殿，到京都勋贵府第所在的四象大街，皆灯火通明，兵荒马乱。
扰人清梦的不是蝉鸣，是驿馆内大宛储君突然暴毙的消息。
大宛储君代寅年过四十，储君做了三十多年，一直是个性格温和受人爱戴之人。身体康健，时常在外亲自领兵，如今突然死在了乾元？
原本气氛融洽的和谈被拢上了一层阴霾。
大宛人乱了方寸，直言是乾元人杀了他们的王子。
使团人人自危，怕真是乾元人要拿他们立威，更怕这是北境人的自相残杀。
乾元朝所有朝臣，都在心中暗叹，明日早朝圣上的震怒怕是能让这山河都抖上一抖。
顾棠是被绿椒和香叶从睡梦中推醒的。
绿椒映着灯火，对顾棠道，“侯爷，圣上传召您此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