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未曾料到的升迁
在他们两人交谈时，顾棠却被天子传召进了养心殿。
她只来过这里一次，是她刚回京都的那一天，尚只有八岁。
圣上那时年纪鼎盛，尚有一二分的少年锐意，坐在皇位上，淡漠异常，看不出悲喜。
那大约是她平生最紧张的一天。
她忐忑向前，害怕下一秒就被看出女儿身，拖出去问斩。
可圣上只是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些了旧话，再安慰几句受苦了，便传旨将安和侯的爵位让她继承。
之后近十年，她一人卑微肆意的长在府中，再没见过天子。
就是去岁入朝为官后，因着品级太低，她也从未站到过养心殿，更何况是单独觐见。
她望着明黄色高榻上的帝王，虽仍威严逼人，却免不了流露些垂垂老矣的神态。
圣上免她请安，竟颇为和善的同他聊起了京都如今的五月天。
哪里春色宜人，最适合临风听琴？哪里的酒肆虽小，却飘香十里？哪里的春饼做的细致，很是清爽养人？哪里的茶铺能淘换到前朝旧器？哪里的书局总是最快有新刊？
话题越是轻松怡然，顾棠却越是神情警惕。
这根本就不是帝王与臣子间应有的对话。
顾棠恭敬陪圣上聊了一会儿，崔公公还很客气的为她传了茶。
至此，圣上方才入正题，道，“顾爱卿府上制的茶，如今在朝中很是金贵。朕尚未尝过，若向爱卿讨要一些，卿该不会推辞才是？”
顾棠哪里担的上这样的话，她忙又下跪，直称惶恐。
可圣上说的这件事，她真是分毫不知啊？
圣上看她果一脸迷茫，便知她与言温并非成默契，便继续道，“大理寺言大人与顾卿想来很投契。整日带着顾卿送的茶来，几个同僚见了就要分。这么一分二，二分四，如今能得一泡来尝尝滋味的，需得是朝中人缘极好的大人。”
顾棠忙答说，“臣府上管家，祖籍岭州，世代制茶。言大人偶然来访，不嫌弃府内东西粗鄙，臣聊表心意，便赠了他二斤散茶，只拿宣纸包了。臣委实想不到朝中同僚竟如此抬爱。”
她将与言温这一段说的很是清楚，如今圣上点明他二人投契，怕是疑上了她与言温结党。
是了，言温突然一改安平侯府偏安的态度，要求调任大理寺，随后便督办了恩科舞弊的案子，重创四党。加之此时，她府中的茶，又借着言温的手，突然蔚然成风。
自己若是圣上，也只会疑心这两家往日最是安分的侯府，要联合着图谋什么事端。
她忙继续道，“臣并不知言大人将府内散茶与同僚分食之事，恳请圣主明查。”
圣上笑说，“顾卿不必惶恐。朕亦是好茶之人，只想与卿讨要些散茶来尝尝。若卿得空，每月初六，为朕送上一泡便好。”
顾棠如何不知，这便是让她每月初六觐见一次的提点。
这消息明日传到朝中，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因献茶得了皇帝青眼，对自己羡慕异常。
她会一扫安和侯府的颓势，让京都再次意识到，她确实是个侯爷。
但她知道，没有平白的恩宠，这突然的青眼必然有代价。
于是，她听到圣上接着对自己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想来不爱听父母长辈的穷酸教导，有些自己的想法。若你无事，便借着送茶可以与朕聊聊，如今朝中的年轻人都喜欢些什么，玩些什么，对朝政又有怎样的另类洞见？”
圣上竟是要自己做耳目，把控满朝动态吗？
顾棠不能拒绝，她规矩的领旨谢恩。
走出养心殿时，崔公公亲送她出门，还将圣上赐下的礼物一并送来。
她看着檀木镂空雕花方盒间装着两个翡翠盒子，其间装满了白玉与黑玉的棋子。白玉尚可，独这黑玉，产自北境涿州，名贵异常。
她突然心领神会。
她这耳目要盯着的，竟是安靖侯府。
她醒悟过来，圣上这是——疑了魏黯！
第二日，她单独觐见皇帝的消息不胫而走，便是礼部那几位同僚看她的目光都多了些斟酌。
午间，圣上的旨意传来，褒奖其在恩科祭祀一事上的表现，擢升她为正六品的主事。
只一天，她连跳了四级，惹人侧目。
任谁都知道，她如今是圣上跟前的新贵，不能等闲视之。
因故，傍晚来安和侯府道贺送礼的人，超越了顾棠的想象。
自己有过交往的，没有过交往的，一并将侯府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家中向来捉襟见肘，仆从没那么多人，将满府掏空了也拿不出那般多的茶盏来招待各位大人，便是坐的地方都很有限。
顾棠看着一个厅堂挤了近二十位大人，正暗自犯难。
却是安靖侯府老侯爷和魏黯一起到了。
同来的还有侯府的三十位得力奴仆，一来便投入了待客的活计中。
顾棠看着他们同几位大人见礼，将三五人领到一处，或坐回廊间，或坐庭院里，或行在侯府各处，乱中有序，各成聚落。
若你细心观察还能发现，这种安排甚至巧妙的规避了谁与谁不对付，谁和谁有过节，谁同谁有阴私，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仍是不够的。大人们连口水都喝不上，连个凳子都坐不到，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顾堂的及时雨又来了。
也不知言温同言淮一时间从哪里找出那般多的成套的桌椅板凳，添置到侯府的院墙内，又从哪里找出的那般多成套的精美瓷器，供给各位大人赏玩。
若你看的精细还能察觉，这些家具均是沉檀黄花梨等名贵料种，那些瓷器也各个出自前朝名家之手。
至此，顾棠才明白，两府百年传承的底蕴，端在此处。
如自己一般，因投皇帝心意而升落的官吏，如过江之卿，今朝红得发紫，明朝可能便入狱。同真正的勋贵，是比不了的。
百年侵染出的对朝堂敏锐的洞察，和细微处的把控，方是世家风骨的沉淀。
顾棠一叹，自己要学的，还有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