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恐是相思，而非情事
言温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安平侯府。他去书房同父亲和叔父禀告了今日的进展，隐去了魏黯道出的真相。
府中已经灯影幢幢，他思来想去，却是迈入了言淮的端平居。
今日京都大肆抓捕科举相关官吏入大理寺候审，一时人人自危。言温平素几个狐朋狗友家中都有些牵连，一时没了陪伴，他便安稳待在家中。
言淮有一自小伺候的婢女，自他及冠后便被抬成了偏房，名叫青嫣。如今正伺候在他跟前。
言温入门，便看见一副二人亲昵缱绻，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正想着顾棠白日里火光下的那一张温柔笑颜，便因此有了些联想，耳根子登时火辣辣的。
他已年过二十四，于情事一道，当然不是全无经验。
他及冠便娶了忠宪伯的嫡女刘氏，少年夫妻也有几年甜蜜时光。
故而，四年前刘氏病故，他便全然的冷情下来。因着他未承爵，门第配得上的侯府的人家，又不愿自家女儿入侯门续弦，日后还没有封诰。
所以他再娶的事情，便耽搁了下来。
他这个长兄尚未再娶，言淮的婚事自然也搁置了。
所幸两个兄弟，一个冷清沉寂不想这事，一个游戏花丛乐得自在。
可如今，言温在顾棠身上，觉察出了好些年未曾有过的情动，或者说是从未有过的情动。
可顾棠分明是个男人，言温不由得便怀疑起自己的偏好来。
言淮少见兄长深夜亲入他的居所，赶忙遣走了青嫣，吩咐仆人看茶。
言温坐下，却觉得自己所想，实在有些羞于启齿。
言淮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是实打实的世家楷模，平素端持方润，他向来敬重。
他看着今日兄长颇是为难，便主动道，“你我自家兄弟，小弟前日大错，全赖兄长帮扶。如今若有事小弟能帮上忙，尽管开口。”
这件事还只有言淮够稳妥，又能帮上忙。
他在京都风月场算得上是翘楚，向来不吝男女，只看风姿迤逦，总有风流薄兴的名声在外。
言温盯着灯笼里的烛火，沉了片刻，终还是开口道，“你帮我安排，我想去南风馆坐坐。”
言淮惊掉了下巴。
兄长他说……说的是什么？
南风馆？京都玄武大街角上的那家全是小倌的……青楼？
我那谪仙一般的兄长要我陪他逛青楼？
逛全是男人的那种青楼？
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今晨在隆庆寺觉出的兄长对顾棠的额外担忧，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哑然惊说道，“兄长是对顾侯爷……”
言温蹙眉吃惊于自己胞弟的敏锐。
他当然知道，言淮向来聪慧，只是不往正途上使力气，却没料到只有一句，他便能断出真相。
言淮看着兄长眉头一动，如何不知自己这是切中下怀！
他忙道，“兄长不必忧心，小弟自去安排。南风馆不算安全，京郊北汶县有一处庄子，是恭王府三房的私产，这些年一直做着小倌生意。”
那处往来都是显贵，很是注重阴私。
言温自是不知京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便点头应下来。
言淮思忖着，终还是开口和言温道，“哥，我平素于南风一道不过逢场作戏，实在未曾偏爱过谁。
若你真是瞧上了顾侯爷，怕……”
他硬着头皮道，“怕不是南风的事，是相思的事啊！”
言淮自小跳脱，独对着自己这位兄长有几分惧意。他若叫兄长倒还好，他若叫哥，说的便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言温如何不知，他只是好南风还好，若他对此道并无乐意，只是对顾棠起心如何？
他对着言淮案头燃着的明灯烛火，在心里暗自道一句：
只能春蚕到死，蜡炬成灰。
唯盼那人一顾。
言淮手脚很是得力。
第二日，言温按照恩科舞弊一事表面呈现的面貌，圈了几处有疑点的关窍来查，便将其余不相干的大人一并放出去了。
顾棠踩着落日，来他办公的偏室道谢。
他如今很明了自己的心思，瞧着他立在门廊下的身影，映着红霞，激得他的心砰砰直跳。
顾棠陈词半晌，他竟全然没有听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角门时，言温方才回过味来，暗自苦笑自己的痴。
言淮驱车自大理寺府门接上言温，两人出了城门，皆换马骑。
春风十里，漫天芳菲，言温却无心赏春。
他一路无言。
言淮知晓兄长此刻必有诸般念头，倒也难得安静。
翻过一座青山，他们很快便行到了北汶的山庄。
任言温如何看，这都是间普通的农庄。
言淮叩门，叩的是三长一短的节奏，门后自有人出声询问。
言淮从善如流答说，“是白龙所吐清净水。”
言温不明其意，只知道这是切口。
大门很快打开，只有一位小厮行礼，领着他们从西侧偏廊一直走到院子深处。
言温细细打量沿途景致，无一不巧，无一不精，无一不贵重。但他们却未见一人，未闻一声，当下暗叹此处真是隐蔽非常。
小厮推开房门，将二人迎进去，请他们就坐，也不多言，便自顾自的走了。
不多时，从旁门进来另一位奴仆，领着六位小倌，皆低着头走至二人面前。
言淮扫了一眼，指了其中一位绿袍的，等言温决定。
言温这才细细打量起这六人，皆是皮肤白皙，体态婀娜，比之一般男子，身量尚小，也瘦削的多。
他想起顾棠的身影，和他那身绛紫色的官服，指了一位亦穿深绛色衣袍的小倌到身边。
奴仆行礼，便领着剩下四位从原路退走了。
两位小倌这才抬起头来，笑盈盈的望着他们二人。
言温看清了来人的面庞，唇红齿白，眼色含春，尚算美人，但比顾棠那一脸摄人心魄的惊艳，却是差的多了。
饶是后来，这绛袍人迎着自己侍奉，他也没有片刻情动。
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是顾棠浅俪的身影和秋水般的双眸。
他似是听到的内心深处的喟然一叹——
果是相思，而非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