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似是同好
第二日,顾棠在礼部忙的焦头烂额,连屁股都没在凳上坐一坐。
鸿胪寺又来了消息,说是北境诸国除了礼官,皆还要携王储前来。圣上下了旨意,要礼部仔细操办。
一句“仔细”便给顾棠这样的低品官吏增加了无数麻烦,她如今刚把北境诸国使团的人员,关系弄明白,写了小传誊抄成册子,以备查阅。
她想往偏殿歇一会儿,却没料到出门就看到了抽芽垂柳树下的言温。
安平侯府早年便定下由言淮承爵。
言温是言淮嫡亲兄长,四年前入仕,领了工部的主事,从九品的小吏,去年升了从六品的员外郎。
言温是个稳妥沉静的性子,朝中对他风评甚高,均言此代世家风骨,只看武魏文言。
顾棠行下官礼,言温回了,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精巧的紫檀木六角食盒,对顾棠笑道,“顾侯爷午平。某带了些餐食,不知可否叨扰侯爷一叙。”
顾棠忙领着言温入礼部偏殿休息。
她职位低,并无单独的休息之地,此处是与几个同僚共用的。
屋中陈设简朴,很是潦草凌乱。
顾棠告罪,忙将茶桌收拾出来,嘴上还说道,“言大人不要见怪,礼部日前忙的底朝天,实不是我们偷懒。
大人可千万保密,若是三省查下来,礼部竟连整肃内间的礼仪都不懂,怕是要笑掉同僚的大牙。”
言温未曾与顾棠接触过,他虽知安和侯府的顾侯爷,但因自己不是个好揽事的性子,往日里为官很是谨慎,便不太与顾棠这样的谄媚人交往。
这位顾侯爷在朝中风评不佳,多是说他为人过于媚上虚伪,毫无贵族气韵。
所以,当昨日魏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自己说清楚时,他便觉得今天应来见一见顾棠。
他信得过魏黯,因两府沾亲,但他信不过顾棠。
他看顾棠开口调笑,便随手将食盒放在茶桌上,边开始布菜,边说,“顾侯爷客气,我们那边其实也是一样。
整日写折子已经够累了,休息不过两刻,整肃内间也得用上两刻,当真耗杀众人。”
言温将筷子递给顾棠,与他见了礼,便开始边吃边说。
依礼不该如此,但他们这些小吏,哪有那般充足的午休时间。
所幸他要说的也不多。
言温直言道,“昨日安靖侯府世子已经来家里把前因后果讲明了。实是家门不幸,舍弟管教不严,让侯爷看笑话了。”
顾棠再蠢到此刻也知道了言温的来意,不过是确保自己会守口如瓶。
她笑着回道,“言大人客气。世子是个性情中人,待年岁再长些,收心就好了。”
言温心中一叹,若说年岁,顾棠比言淮还小两岁,做事却稳妥老练的多了。
他打起精神继续道,“此事关联甚广,万望侯爷守口如瓶,全当未曾听过。”
顾棠自然点头应道,“那是自然。此件事,是言家事。某昨日同魏世子游湖,言世子当是在家陪母亲听戏,未曾见过。”
言温心下大安,顿觉顾棠不似朝中风评的那般谄媚无用,倒还有两分穷且弥坚。
顾棠见言大人露出个满意的微笑,便知晓自己所料没错,言府上下都很宝贝言淮这个次子。
许是兄长太过优秀,便觉得侯府不需自己承担,才养成个那样无法无天的性格。
她思来想去,还是提了一句,“只是,如今尚能亡羊补牢。言世子性子跳脱,日后绯事只怕不少。”
言温如何不知自家弟弟的短处,只是父母偏宠,总是狠不下心磨砺他。但若这样的事再来几次,言家日后怕是惨淡结尾。
他因顾棠这一句,很是生出些好感,忙答说,“侯爷看的透彻。舍弟素来囫囵,当有侯爷这般友人日日从旁提点才好。”
顾棠又规矩的答了,两人方才没了话,细细的吃起饭来。
言温喊小厮收拾了残羹冷炙,正欲与顾棠告别。
却是顾棠先说道,“言大人若有空,下旬休沐时来我府上吃鲜鲫银丝脍吧。”
言温惊道,“可是诗圣提过的那道?”
顾棠笑说,“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
言温顿时开怀,道,“此菜前朝便已失传,侯爷哪里寻到的古方?”
顾棠见言温果然对食道亦有研究,便推心置腹的说道,“我府上有位厨娘,祖上是前朝御厨,留了些食谱珍本。”
她不自觉地笑笑,道,“不怕大人笑话,某是个贪嘴的,便央着府上的人左右实验,终是不错了。若大人方便,休沐时可来府上试试。”
言温当然有兴趣,这等已失传的菜肴自然是他们这种老饕客心念所系的,但他很是惊奇,顾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棠指着食盒笑说,“言大人很是客气,去苏味居特意传了菜。大人点的都不是客单上的荐品,却是这间酒楼做的最精致的几味,非是在吃食上极其钻研,当选不出这几品菜肴。”
她落拓疏朗的笑道,“如此,某便晓得,言大人原来竟是同道。”
言温至此方生出两分想与顾棠相交的真心。
他素来沉静谦和,因着侯府长子的身份,做事亦稳重持中,难露偏好。
他于诗文风月间还有二三好友,在烹茶饮食上只是自乐。
如今遇到个顾棠,想来亦在此道上刁钻,到与他能当个酒肉好友。
顾棠自是故意说这一番话,她知晓言温这般的出身,若要与他相交,非得有家世、喜好的匹配,还得有祖辈交往的恩情。
她想让安和侯府重回京都的勋贵圈子,与安平侯府长子言温相交,已是她能迈出的最好一步。
她无一刻不谋算着身家性命,故而才淬炼着一双眼睛甚是毒辣。
圣上对安和侯府的态度属实暧昧。
早年间,她别无方法,只能对着勋贵们溜须拍马,混个谄媚讨巧的样貌,才好让人放下戒心。
她若草包,对小顾府顾大人没有一丝威胁还好些,若她精明些,她那叔父岂容她活到今天?
和言温因着老饕的本意交往,也是她对叔父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