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我这婚是结不成的
魏黯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又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一副厚脸皮的模样真是辱了那天赐的好皮囊。
安靖侯爷瞥了一眼两人间的暗潮涌动，不得不在心里笑这些半大的孩子，确是一个赛一个的精明世故。
他不愿管年轻人间的故事，只拖了顾棠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魏黯也不客气，取了架子上的一件官窑的白瓷茶杯，自己分茶取乐，观起棋来。
棋之一道，恰如其人。
魏黯知晓自己的爷爷，是个杀伐果决之人，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但他却未曾料到，顾棠亦是这般的决绝刚烈的个性。
他所行之棋，处处剑走偏锋，锐利如刀，透着搏命的意味。
魏黯越看，眉头拧的越沉。
这样的性子，装作那般油滑市井，倒是难为了自己。
顾棠舍命相搏，三百招后便已不敌。
却是不肯言败，又拖了三五十子才败的彻底。
魏黯在一旁给二人添水，又称赞道，“小侯爷棋下得极好。”
顾棠哪当得起这样的话，便赶忙谄媚笑道，“世子过誉，今日已算是勉力输的没那么难看了，哪敢说棋艺好。”
安靖侯爷望着两人这虚情假意的恭维与自谦，突然想起少时的过往，大抵自己与顾章当年也是这样。
棋逢对手，偶遇知音，又怀着世家弟子的骄傲和自矜，不肯好好的和对方推心置腹的谈一谈，出口便只剩市侩了。
他笑笑，对魏黯道，“这盘你来，爷爷瞧瞧你的长进。”
顾棠赶忙让了位子，魏黯不紧不慢的盘腿坐下，执了黑子和老侯爷重新开始对弈。
其间，老侯爷瞧了眼魏黯的腰间，道，“玉璧呢？”
魏黯也不抬头，落下一子随口答道，“刚才同小侯爷见礼，身上不带着其他便送出去了。”
顾棠在一旁听得汗涔涔，忙起身行礼，说道，“世子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不过送了尾端砚，委实是当不起这样重的礼物。”
安靖侯爷对她摆摆手道，“他要送，你便收着，左右不过是个物件，他既舍得，你又如何要不得？”
顾棠并不懂那方玉璧的由来，想着总不过是家族传承一类的身份要件，仍是有些犯难。却是八角行到门口报事。
顾棠怕扰了二人的下棋的清净，便出了厅堂，听八角回报。
乍一听，她便有些吃惊——西边的大小姐越了门墙，想要见魏黯一面，已快走到书房了？
安靖侯爷听着她在外边与八角嘀咕，出声询问，她便如实的禀了。
老侯爷也不做主，只等着魏黯自己决定。
她望了眼榻上的清隽少年，右手执子，出尘如风。
她听得他平静地说，“那便在厅前见一面吧。小侯爷替我下几子。”
绿椒迎着顾霏已在厅前的回廊里等着，顾霏瞧见了顾棠，远远的行了个礼。
顾棠复了礼，魏黯已从屋内走出，擦着顾棠的肩走过了。
顾棠坐在之前的位上，仔细的看起来黑子的局势，却仍留了二分心思，伸长了耳朵听魏黯与顾霏的谈话。
她想的很多，顾霏要一个结果，魏黯怕是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
这位小顾府的嫡小姐，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
今世男女大防甚严，若是走漏了片刻的风声， 她那手段不凡的二叔，怕是要剥了她的皮。
她活的很是战战兢兢，未曾有一刻不打算着身家性命，旁人看着她市侩又逢迎，是溜须拍马的好手，谁晓得她日日的如履薄冰？
她盘算着若是顾霏一会儿闹起来，她便拖着安靖老侯爷出面，下个定论。
她手上一边接着棋，一边听着顾霏与魏黯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
安靖侯爷看她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笑着道，“想听，不若搬个凳子到跟前去听？”
顾棠有些窘迫，面上陪着笑，答道，“如今满京城都等着世子与堂妹的婚事有个定数，我是替全京城人听这个墙角！”
安靖侯爷不语，只在十式内将黑棋逼如死局，然后续了一杯茶，开始同顾棠一起听起墙角来。
顾霏所问，不过是到底何时婚礼。
但她是世家的骄矜贵女，终是没有一开始便直白的问出这句话。
魏黯应对得体，但是语气淡漠，客气疏离。
他们两人，这般迂回，只刚讲完春时京都风物，不知何时才能入题。
安靖侯爷听了两句，便啧啧起来，转而对顾棠道，“顾尚书家女儿生的好风骨，就是忒言不由衷了些。”
顾棠懂得安靖侯爷的意思，便是自己在这样的境地，她也直接问不出你到底娶不娶我这样的话，怕也只能迂回的暗示。
可对方是个揶揄的高手，这般的四两拨千斤，便是千万年也要不出自己的答案。
都已经逾了门墙，担了婚前私相收受的名声，这个时候，怕还是直接些好。
终是魏黯破了题，他道，“顾小姐亲自前来，不过是问魏某要一个答案。
我便同顾小姐直言，顾尚书在储君之事上偏离太过，安靖侯府只承皇恩，不敢谋算，我与顾小姐是结不成亲的。”
顾霏默了片刻，雪白的姣好面容上挂个不甚明朗的笑容，道，“京都传言，世子对安和候府的嫡女情根深种？”
魏黯不甚悦，答道，“顾小姐确定要在此处，聊起十多年前便没了的故人？”
顾霏抿了嘴唇，又道，“你我定亲亦有十多年，你对我便半点情谊也没有吗？”
顾棠在旁边听得捏一把汗，这话问的露骨，倒是安靖侯爷笑了两声。
魏黯答道，“今日之前，从未见过顾小姐，自然谈不上什么情谊。
今次见了，顾小姐于京都贵女中，确是风姿无双，可惜非魏某意中之人罢了。
便是今日我对你一见钟情，勋贵子弟还能因情爱置家族百年传承不顾？”
顾棠觉得，这话便是诛心了，明晃晃的将所有的可能都撕碎了放到顾霏面前。
魏黯这人心思决绝，不愧为将。
顾霏深深了叹了口气，笑道，“世子所言极是，我自幼时与你定亲，便时时思忖你的样子，念着终有一日要嫁给你。
你在北境立功，我觉得与有荣焉。你风头京都无两，我也心存骄傲。
你我未曾见过，与你便不算什么情谊。可两家相交，安靖侯府每年依托你之名，送与我的节礼，与我是十余年的念想和期待。
我有何错，遭世子诛心以待？”
魏黯答道，“说错便言重了，今时世易，安靖侯府与顾府不堪为配罢。”
顾霏又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安靖老侯爷的意思？”
魏黯望着眼前的一片绣球花道，“这是我的意思，但我想爷爷他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