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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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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天到了。

    迦拿人的队伍缓慢的行走在大漠的古河床中,他们的水囊已经干瘪,炎热的太阳悬空高挂,水早在第四天就断绝了,食物也已经吃完了,但饥饿却不是唯一的威胁。

    有战士因为脱水永远倒在沙地里,战友们已无力在为他挖掘坟墓,只能任由风沙将其掩埋。也许此刻支撑他们意志的只有急不可耐的杀戮,但他们同样渴望寻到绿洲,更渴望即将在第八天到达的目的地。

    大漠王庭。

    “他们的水没有了,看上去都很虚弱。”黑子匍匐在沙丘上小心地窥视,“现在冲下去,我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一个。”

    黑子说着将脸侧过去看梁封侯,他喉间滑动神色紧张,但不安攥紧刀柄的手却被梁封侯看在眼里。

    “你只有十个指头,他们足有万人之多。不要冒险,继续观察。”梁封侯的嗓音依旧冷漠,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斥候,“斥候回来了吗?”

    “今早刚到,我们换了新的埋伏点,所以路途上耽搁了些时间。”斥候推了推歪斜的头盔,“人在后面,大人可是要召见?”

    “不。”梁封侯敏捷地匍匐倒退下了沙丘,“我亲自去。”他在临走时嘱咐黑子,“黑子,盯紧了,有异动立刻来报。”

    黑子将下巴上的布望上提了提,点头沉声:“喏!”

    梁封侯在行进时问:“各大军营可曾飞鹰传信?”

    斥候紧跟着脚步,他极快地汇报说:“各大军营已依照大人之令前来整备待战,烽火营与骁骑营各在中庭十里之外驻扎,沉沙营就在此处后方两里。铁血营的领将回信,左庭有异动,所以暂未出动,而破风营一直以来是铁血营的掩护,他们还在原地驻守。”

    “左庭能有什么异动?铁血营的底子都是百战之师,甄将军去后,这群老兵篓子最不服管教。”梁封侯揭下盖着鼻子的布帕,“如实报来。”

    斥候取出信卷递过去,说:“前两日,左庭外寇出动轻骑莫约三万,正朝中庭靠近。”

    梁封侯面色稍有缓和,他看着信卷,口中问:“领军的是谁?”

    斥候没做停顿,立刻说:“左庭的王子,昂沁。”

    “是他。”梁封侯掀开简陋的营帐帘布,低头走进后喘了口气,“陷阵营呢?”

    斥候将帘布放下,转身说:“陷阵营来报,迦拿人的大船已经不在搭建塔楼,不过那些迦拿人很奇怪,他们似乎在沙地里挖沙子。”

    梁封侯用嘴咬开水囊的瓶塞,扭头问:“挖沙子,什么意思?”

    “不清楚。迦拿人的大船下是条旧河床,看着不像是在崛水,沙地里也很难掘到水。”斥候挠着脖子,“不过最后一封飞鹰快报说,他们挖的很快,水倒是没有挖出来,但是挖出了一条路。那路也奇怪,歪七扭八的,地上都是鬼画符般的纹路。”

    “路?纹路?”梁封侯迟疑地将水囊贴到唇边抿了口,“继续探查,在让回来的斥候立刻来见。”

    斥候揖礼说:“喏。”

    斥候退出去了,莫约一会儿,一名扮做商贾打扮的人掀帘走了进来,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见了梁封侯,当即单膝跪地抱拳,说:“参见都尉大人。”

    梁封侯将水囊甩给他,问:“队伍混入商贾后可探查出中庭的情况?”

    斥候高举着水囊灌了口,惬意地吐了口气,说:“回大人,王庭的大王下了令,要来往的商贾回去后将粮食和盐铁都私运过来。他许了重利,用金子买货物。”

    “少见的大手笔,以前中庭都拿牛羊皮来换东西,这次却肯下血本。看来他也清楚这次迦拿人来者不善。”梁封侯拿起头盔拍了拍,沙粒登时抖落下来,“还有其他消息吗?”

    “回大人,中庭的大王还召集了人手。”斥候用手背揩去胡茬上的水渍,“小的离开时,一支五万大军已然整装待发。”

    梁封侯倏地抬眸,说:“五万大军?他们出发了?去往何处?”

    斥候疑惑地回视,问:“大人不知道吗?”他侧身指着帘外,“路线就是这里。”

    梁封侯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同时营帐的帘布被骤然掀开,黑子冲进来连礼都不顾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打……打起来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着沙丘的方向,“外寇和迦拿人!还有……”

    他倒吸着气,双手按着膝头弯身粗喘着。

    “还有什么?!”梁封侯几步上前扯住黑子的肩甲,“说!”

    黑子长吐一口气,喜出望外地说:“是交河,我看到交河大人了!”

    梁封侯猛地甩开手冲出营帐,朝着沙丘飞奔而去!

    黑子和斥候对视一眼,当即都调头跟着冲了出去。

    梁封侯冲上沙丘匍匐着俯视,就见沙丘下方,一支由五万外寇组成的队伍已经调转马头形成一次新的冲锋阵势,战马嘶鸣着迈开四蹄飞溅起漫天沙尘,他们犹如大漠午夜的沙暴朝着迦拿人发起了冲锋!

    轰隆隆!

    轰鸣声震耳,迦拿战士纷纷抽出短剑举起盾牌,纵使饥渴和饥饿令他们身心匮乏,但犹存在血液与骨骼里的战意却不曾熄灭。

    在迦拿队长的高喊声中,他们集结为长方形的严密防御阵。盾牌在前,短剑透出缝隙,恍若一面带着尖刺的长盾,他们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面对即将袭来的冲锋,保持着严阵以待的警惕。

    战马的嘶鸣声和喊杀声俨然盖过了风声,身披软皮轻甲的外寇挥舞着弯刀快速逼近,迦拿队长高喊着:“稳住……”

    群起轰鸣的铁蹄声在沙地里发出沉闷的阵响,两者不过百尺距离,迦拿队长重复着话语:“稳住……”

    外寇接近了,轻骑大军飞速迫近,在接近的刹那。轰一声震响打开了战斗开端,双方顿时撞在一起,紧接着人仰马翻的一幕骤然上演!

    迦拿战士的方阵在顷刻间被冲散,外寇们如虎入羊圈般挥舞着弯刀开始了屠杀,迦拿战士翻滚在沙地里爬起来,但还没举剑对敌就被弯刀收割走了生命。

    前方部队遭到了猛烈的冲锋,后方的迦拿战士纷纷举盾组成圆形阵防御,但对于善于混战的外寇来说,一旦让他们撕开了口子,便是发挥优势的时刻!

    “大人,你看!”黑子匍匐着身子撑直手臂,他指着混乱的战场,“在那,交河大人在那!”

    梁封侯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就见交河在混战中左躲右闪,而他身边的布日古德则紧随起后。

    黑子抹了把脸上的沙尘,他激动地说:“大人,此乃天赐良机。趁此时混战,依照地形我们只要发起冲锋,定然能一举歼灭外寇和迦拿人!”

    “不,谁胜谁负犹未可知。”梁封侯昂首望着天上翱翔的鹰,“传令下去,谁都不准动!”

    黑子急切地说:“可是交河大人——”

    梁封侯冷冷地打断他:“斥候!遵守命令!”

    黑子咬牙握拳,闷声说:“喏。”

    迦拿人饥肠辘辘的万人大军在面对五万精神气足的外寇时,犹如一座搭建在流沙里的堡垒,在顷刻间被狂流推倒。

    死战的迦拿战士以一敌五,前后夹击令他身首异处。溃败的形势令好战的人丧失斗志,有人开始撤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逃跑的队伍,他们零零散散,激化了外寇追击的欲望。

    迦拿队长高声呼喊着:“组织阵型,防御!!!”

    他的声音回荡时,弯刀割裂了他的喉咙。

    外寇们已然开始追击逃兵,他们追的很深,可还没等追到,一阵呼啸而来的破空声突然传来,紧接着外寇们齐齐喊出惨痛的哀嚎。

    梁封侯的目光从上空转向远处眺望,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

    一支庞大且严密的迦拿队伍突然从弥漫飞扬的沙尘里齐齐迈进,密密麻麻的头盔和盾牌,这支队伍的人数竟然比之之前的迦拿先锋队更多,也更为精神!

    外寇们在惊讶之余立刻发起冲锋,可这一次迦拿战士的方阵没有被冲散,战马在撞击上方阵的刹那恍如撞在铁壁上,而这面长长的铁壁还在逐步向前推进!

    “迦拿人用自己人作为诱饵,主动引诱敌人出击。”梁封侯目光转向仓皇逃窜的交河,尤其是他身边的布日古德,“那个人。”他遥指布日古德,“在吹角营的传信中提到过,这个人是布日古德。我深入大漠多年对他有些了解。他一定是这支迦拿人队伍的向导,所以迦拿人可以躲避过沙暴。海峡一战,你当时不是也在场吗?”

    黑子惊骇点头,说:“在海峡出击的外寇就是由他领队,三千人,简直就是找死。要不是吹角营,这小子早就死沙滩里了。”

    “他还活着是因为迦拿人需要他来当向导,这支迦拿人的队伍从右庭遗址出发,路程大约需要八天。但是沙暴阻碍他们行进,所以夜间无法行军。”梁封侯说出猜想,“恐怕这支队伍的领队人,不,是所有人包括布日古德,他们都没想到在万人大军身后还远远藏着一支万人大军。”

    黑子凭借感觉目测人数,他迟疑地说:“五……十万?”

    “差不多,可能更多。”梁封侯手臂前伸划动,“外寇追击太深了,那些迦拿人会包围他们,他们输了。”

    梁封侯下了判断,随即侧身朝身后招呼,斥候匍匐着爬过来。

    梁封侯冷静地说:“给铁血营发飞鹰传信,令他们立刻来中庭十里外与骁骑营和烽火营集合。已经不需要估计左庭了,迦拿人很快就要进攻中庭,我需要前线的全部兵力到此集结。敕令破风营也来,敢不遵令者。”他取下腰间的铜符递过去,“执我铜符,就地处决!”

    斥候接过铜符就向后跑开了。

    黑子转头看着梁封侯,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问:“大人,那……交河大人——”

    “顾不得了,我们得立刻开拔。”梁封侯匍匐着向下挪动身体,“所有人,立刻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余下的甲士和斥候飞速拆卸帐篷,将物件都收拾进包裹和箱子中,然后准备上马离开。

    梁封侯起身正要招呼黑子,可抬眸的刹那,就见身前的沙丘上,空空如也。

    黑子不在了。

    沙丘下充斥着匆急的脚步声,梁封侯猛地爬上沙丘向下俯视,就见黑子孤身一人在沙坡下狂奔着抽出了钢刀。他的目光坚定地盯着交河,飞步从沙丘上冲了下去!

    “黑子!”梁封侯压着嗓子喊,“回来,这是军令!”

    “不干了,这兵老子不当了!”黑子硬气地梗着脖子喊,“老子临走前要把欠的债还了!”

    外寇人发现他了,黑子一马当先抄起钢刀将人砍下马,旋即飞奔进混战之中,朝着交河步步快步追过去。

    梁封侯眉头紧蹙,紧盯着黑子的背影。

    “交河大人!”黑子矮身打滚躲过砍来的弯刀,起身之后快步奔跑起来,“交河大人,是我,黑子!”

    混战的喊杀声令交河无暇顾及声音,但熟悉的大嗓门令他倏地扭头,立刻于混乱中发现了疾步奔来的黑子。

    “黑子!”交河在交击中砍倒一人,旋即转身对着那人的脖子一抹,“你怎么在这?”

    黑子已经跑到他身前,他突然呐喊:“小心!”

    他说话时猛地投掷出手中的钢刀,钢刀骤然呼啸飞射而过,刺中了交河身后的一名意图偷袭的迦拿战士。

    交河回过神,他朝黑子走去,两人背贴着背环顾四周,将每一个冲来的敌人击倒。

    交河警惕打量四周,说:“你是怎么到这的?”

    “都尉大人就在沙丘上。”黑子狠狠拔出战刀,“但他不允许我们出击,我偷跑出来的。”

    交河转动弯刀挑飞迦拿战士的短剑,他手腕一转将人的脖子抹断,严声说:“胡闹,立刻回去!”

    黑子苦笑地指着已然被混战封死的道路,说:“大人,回不去了。”

    交河额上冒着白毛汗,他身体虚弱又接连动力,此刻心头涌出一阵恶心感,浑身也渐渐抽动着打起了摆子。

    “大人——”

    “不用管我,你往前走,去中庭!”

    交河打断他的话,同时奋力挥动弯刀将逼近的迦拿战士砍倒。可就在这时,他们身侧突然掠过无数匹战马。那是溃败的外寇们正在向后撤退,他们的首领死了,脑袋被迦拿战士用短剑挑向高空。

    黑子在被迦拿人逼近的霎时间瞪起了眸子,他突然抽出地上尸体中的长矛,旋即横在身前。

    他震声高喊:“大人,你先走,黑子给你殿后!”

    交河撤步按住他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说:“黑子!我还是不是你的队长?”

    “当然是,交河大人永远是黑子的队长!”黑子面向迦拿人高声咆哮,“所以黑子要在这里守住了,守到交河大人撤离!大人!”黑子鼓足气力震声呐喊,“走!!!”

    震耳的咆哮传荡向天际,令齐步逼近的迦拿战士门都汇聚目光盯住了黑子。

    “黑子——”

    交河刚要去拽黑子的后领,可布日古德却骑着马一把抄起他,然后向着中庭的方向拍马飞奔!

    “交河大人,你的恩情黑子今日还了!”黑子又狠又快地刺出长矛,将一名迦拿战士刺倒后,他倒立长矛插入沙地中,“走!不要回头!”

    交河在马背上剧烈挣扎,他睁眼欲裂地盯着黑子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呐喊:“黑子!!!”

    迦拿战士齐齐逼近到黑子身前,而黑子则将战刀从尸体中抽出来,俨然不惧地举刀对向身前的敌人。

    “孙子们,你爷爷黑子在这就甭想过去!”黑子高举战刀,瞪着凶戾的大眼震声咆哮,“吹角营斥候黑子在此,来呀!来!!!”

    大脚踏着沙地扬起了飞沙,殷红的血沙飘散在空气中,黑子高举着战刀向着迦拿战士发起了冲锋!

    长矛刺出,交河被这一幕惊地闭上了眼,他侧过脸没有在回头。

    “他是有尊严死的。”布日古德的话语很沉重,“我尊敬像他这样英勇的战士。”

    交河不忍回头,他允自紧闭着双眼。

    沙丘上的梁封侯睁着双眼,他望着黑子站立在沙地里,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沿着矛身淌落。可神奇地是,黑子即便身死仍旧直挺挺地伫立在沙地里,瞪大地双眼震慑着从他身侧走过的迦拿战士。

    “大人。”斥候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握紧拳头,“全军已整备好,该出发了。”

    梁封侯漠然转身牵住递来的缰绳,他翻身上马时,斥候问:“大人,此地可还需要派人驻守?”

    “不需要了。”梁封侯最后看了一眼沙地里的黑子,“他会替我们一直看着。”

    斥候顺着他视线最后望了一眼黑子的遗体,旋即默落地叹了口气。

    天空的鹰突然飞掠而下,锐利的双爪扣在斥候的手臂上。

    斥候取出鹰脚上的信卷,递向梁封侯急声说:“大人,崇都快报!”

    梁封侯张开扫了一眼,眸子逐渐在字里行间蹙紧。

    他转向斥候,说:“立刻传信给尉史大人,令他立刻在代州抓紧收购粮食。”

    斥候讶异地问:“关内军粮足够度过夏天,大人这是——”

    梁封侯冷漠地说:“太尉大人已然身死,从此刻起,我便是满红关的守将,这是本将的军令。”

    斥候震惊抱拳,梁封侯夹紧马腹轻喝。

    “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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