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誓言
天亮了。
大漠的晨光昏暗,随着一阵清风拂过千里黄沙,沙地的凹坑里伸出许多双手,迦拿战士们从黄沙中站了起来。
他们抖掉头盔与盔甲上的沙粒,四下张望着寻找自己的战友们。
这支军队的迦拿队长寻到布日古德和交河所在的沙坑,黄沙随风流动,他见下方没有动静,便蹲下扒开了堆积的沉沙。
坑内躺着两个人,布日古德的皮肤是古铜色的,所以乍一看犹如和黄沙融为了一体。他侧身躺在沙坑中,手臂扩张环抱着交河,两人贴的很近,面额相抵,亲密无间。
“起来。”迦拿队长踢了踢布日古德,“天亮了,奴隶,起来领路!”
迦拿战士围聚了过来。
布日古德睁开猩朦的睡眼,他似乎才从美梦中转醒,随即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侧头看向身侧的交河,同时那粗糙的手掌也抚上了交河的额头。
布日古德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旋即昂首说:“我需要水。”
“领路。”迦拿战士用生涩的郑国语说,“起来领路,也许我会赏赐宝贵的水给你。”
布日古德犹自盯着交河,他眉头紧锁地说:“他需要水,给我水。”
“听从命令!”迦拿队长气恼地抽出短剑抵在布日古德的脖间,“我命令你,起来,领路!”
“你杀了我,昨日的沙暴还会再来。等你杀了我,你不会像昨晚那么幸运。”布日古德无所谓地扭头,“给我水,我会听从你的命令。”
迦拿战士们听不懂郑国话,但他们敏感地察觉到了争执,随即齐齐将灰头土脸的面容看向迦拿队长。
迦拿队长极为气恼地用迦拿语骂了几句,同时扯下腰间的水囊扔在布日古德身上。
布日古德不以为然,他捧着交河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将水囊递到他的唇边,说:“快喝吧,你需要喝水,不然你会死在大漠里。”
交河神智浑噩,但还是蠕动着微微张口,清甜的水打湿了布满干涩死皮的唇,凉意令呼吸逐渐平稳。但他喝的太过匆急,紧接着咳嗽起来,随后努力张开双眼。
病痛令浑身颓软无力且酸疼,双肩被风一吹就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他的病态被布日古德看在眼里,那双蹙紧的眸里藏着几分担忧。
“我给了你想要的,现在起来!”迦拿队长狠狠踢了布日古德一脚,“领路!”
布日古德扶着交河从沙坑里爬出来,交河没有力气,他便将交河的手臂架在肩上,撑着他往前走。
但交河踉跄地摔倒在了沙地里。
这幅病态令迦拿队长面容变冷也失去了耐心,他抽出短剑向着交河走去,晨光倒映着冷冽的剑锋,那光在交河面上浮沉。他没有动弹,微弱的喘息声甚至大不过风声,半开半合的眼眸被寒锋照的忽明忽暗,现出密布的血丝。
剑锋迫近了,交河凝视的目光被寒芒映照,发涨发热的脑袋忽冷忽热,微风吹拂过面门,扬起的沙粒摩挲着脸庞,可在他眼中却呈现一片燎原的火光。
“父亲……”交河怔怔呢喃着无声的话语,“他们来了……”
环视而来的迦拿战士簇拥成团,一张张惊疑的面容在交河眼中转变为一面面漆黑的面具。
布日古德察觉到异样,他站在两者的必经之路中,展开了双臂。
布日古德凝视着迦拿队长,凛然而立,问:“你要干什么?”
迦拿队长用短剑指着交河,冷酷地说:“我不需要生病的奴隶,他会拖慢我们的速度。”
奴隶。
哀嚎声在耳畔回荡,久远的声音好似幼年那场血腥的屠杀,交河的目光布上几分恐惧,迎视着那柄指来的剑。
“大漠人站在祖先的土地上,神圣的塔拉腾庇护着我们,拿起你的刀。”回忆里的声音浑厚且充沛着鼓舞的力量,“拿起你的刀,我的儿子。放弃弯刀就是放弃生命,奴隶手里没有弯刀,牛羊也没有。所以他们的生命被他人主宰,你愿意屈服在这样卑劣的命运下吗?”
“奴隶就是牛羊。”交河无神地怔怔呢喃,“我不是奴隶,也不是牛羊。”
布日古德和迦拿队长对峙着,他像只雄鹰护住幼崽般挡在迦拿队长的身前,严声反驳说:“他是你的向导!”
“向导我可以再找一个。”迦拿队长野蛮地推开布日古德,朝着交河快步走去,“现在听从我的命令让开,奴隶!”
带着威胁的话语令交河微微颤抖,他摸向了空空如也的腰间,无论是剑柄还是弯刀,他都没有握到,但是他握紧了拳头。
“站起来,作为一名骄傲的武士,在这场战争之后,我会赐予你真正的名字。”浑厚的声音催促着交河,“站起来战斗,以神圣的塔拉腾之名!”
交河咬牙撑着沙地,踉跄着站了起来,幻觉令他将迦拿队长和其身后的迦拿战士看做了一个个身披黑甲的甲士,他们都戴着漆黑的面罩,那双眼里是无尽的杀意。
他咬破了舌尖,以狠厉的目光直视。
凶手!
“我们在大漠不会用武器对向一个有尊严但没有武器的敌人。”布日古德移动步伐跟紧迦拿队长,“他曾经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勇士,给予怜悯才是一名武士才会做的正确选择——”
“战士用剑赢得尊重,远在海峡之外我们征服了无数个国家,放弃剑跪下的就是奴隶。”迦拿队长打断他,随即一把攥住交河的头发,同时将剑横在其喉咙之间,“奴隶没有尊严,你没有,他也没有。生病的奴隶会被杀死,无论男人、女人,你以为我们会留下他浪费宝贵的水和时间吗?!”
布日古德冲上去按紧迦拿队长的手腕,他紧张且急快地说:“他会好起来,我向你保证!”
迦拿战士们因为争执而围拢过来,他们齐齐注视着迦拿队长,目光皆是疑惑。
受到汇聚而来的审视目光,迦拿队长顿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为了展示威严一拳打在布日古德肚子上,布日古德顿时弯身跪伏在沙地里。等他强撑着抬头,迦拿队长已然极快地用剑尖抵住他的胸腔,且在下一刻,剑锋陡然推进几分刺破皮肉,溢出的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襟。
迦拿队长狠声说:“我警告你,奴隶武士。违背命令的后果就是死,不要以为我现在需要你就可以公然反抗!我会杀死你,还有他!然后去大漠王庭杀死你的同胞,你的家人,所有大漠人都将是我们的奴隶。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命令,让开!”
咆哮声令风声加剧,迦拿战士们的目光炙热而贪婪,他们捶打胸甲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渴望着令人兴奋的鲜血。
交河昂着脑袋看到从布日古德胸膛顺着手臂染红衣袖的嫣红,鲜血沿着手背汇聚在指尖,他盯着那滴鲜血,在那股嫣红里,倒映出来的却是那一夜慈爱且悲伤的眼眸。
凝视着他。
“过来,我的儿子。”染血的手伸向幼年的交河,“大漠右庭在今夜消失了,但复仇的种子已经深埋在大漠里。”染血的手攥紧了交河的衣领,“记住族人的死,记住杀死他们的凶手。复仇,用你的一生为族人复仇!戴上他们的面具,在将来重建大漠右庭,成为比我更优秀的……”
不舍的遗言被无情的呜咽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手摔在沙土里。凌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哀嚎声回荡在漫天的星空远方。
稚嫩且嘹亮的哀嚎声在烈火和北风中响起,那少年仰头朝夜空咆哮,冷汗从脊背上滑落,风令他打起了摆子,视线从深藏的回忆里飞速收缩。
交河看清了眼前,也看清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幕。
嗡!
横照着眼眸的寒芒消失了,交河惊疑地怔怔望着,就见那柄短剑突然被一双大手攥的紧紧的,犹如父亲在死前攥住他的衣领!
“那可以从我开始。”布日古德无畏地迎视迦拿队长,双手稳稳地攥住锋利的剑刃,“你可以在神明的土地里杀死我和他。但当沙暴来临的那一刻,你们全部都会被吞没。阴险的杀手要做出决定很简单,只需要轻轻挥动武器,烦恼就会消失。但杀手是孤身一人,而你的身后却有数不尽的战士,他们的命运就在你的手中,你需要我,而我不允许你杀死他!”
指间溢出的血珠滴落在沙地里,染红了沙,也令交河的眼眸逐渐睁大。
迦拿队长沉声说:“你在威胁我!”
布日古德认真地注视他,说:“我在提一个意见。”
微弱的理智维持着,但暴怒已然令迦拿队长加重了杀心,他勉强地从齿间溢出阴沉的话语:“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死在路上,他撑不了几天!”
“给我一把武器,作为我为你领路的奖赏。我会在接下来的路途中负责他的生命。”布日古德肃穆地挺起胸膛,“你们有上万人,我们就算逃跑也逃不出你们的追杀,就当做怜悯吧,如果他失去生存的意志,我会用武器结束他的生命,回归塔拉腾的怀抱。”
迦拿队长额间的青筋紧绷着,正如布日古德所说,他可以轻易决定奴隶的命运。但挥动武器挽回威严,便会失去向导。之后他只能返回右庭遗址,而他的主人,从不给予无用的战士怜悯。
在愤怒和恐惧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迦拿队长收回了短剑插入鞘中,旋即他沉颚阴声说:“唯一一次。”
迦拿战士们都大感失落,但他们不敢公然反抗迦拿队长的决定。片刻后,一名迦拿战士不情不愿地将一柄收做战利品的弯刀,扔在布日古德身前的沙地里。
布日古德将弯刀系在腰间,然后转向交河,说:“走吧。”
交河看着他,虚弱的身躯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他一语不发地强撑着继续向前走,但一股陡然袭来的冷意令他强撑起的力量尽数散去,身子也向前扑去。
在交河倾倒的刹那,一只强壮的手臂突然探出,环住了他脖颈,旋即将人拉入怀中。
交河侧头上仰望去,就见布日古德正蹙紧眉头凝视着他。
布日古德的面容很严肃,可在片刻之后,他突然露出苦恼地表情,说:“你们郑国人都这么逞强吗?走不动路你可以告诉我。”他咧嘴微笑,“我背你。”
交河一怔,他正要说些什么,可布日古德突然将他背了起来。布日古德很强壮,那双手臂环住交河的大腿,随即扭头朝交河说:“抱紧我的肩膀。”
交河愣了愣,而布日古德却已经催促着说:“快点抱紧我,要是摔下去,那个迦拿人肯定又要拿剑杀你。”
交河回过神,手慢慢地抬起搭住了布日古德的肩膀,那薄薄的布料里透出滚烫的热度,粗糙的皮肤透着暗哑的古铜泽光,凌乱的发里泛着浓郁的酥茶香。
像父亲的味道,交河在熟悉的气味里放下警惕的心,抱紧了多年来不曾拥有的唯一依靠。
布日古德提了提人,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璀璨的白牙,他扭头说:“走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在路上告诉我。”
交河点了头,布日古德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他的每一脚深深陷入沙地,艰辛的步履令额上的汗缓缓渗出。
“你应该让他杀了我。”交河在路途中注视布日古德的侧脸,“我是你的敌人。”
布日古德的右耳戴了一枚圆耳环,在行走间微微晃动,吸引了交河的视线。
“你是我的敌人。”布日古德额上的汗珠沿着脸颊下淌,“但你不应该死在屠杀,武士应该死于公平的决斗。”
“你想亲手杀我?”交河觉得脑袋昏沉,不自觉地靠在布日古德的肩上,近乎蚊吟的低语,“蠢笨的大漠人。”
“这是荣誉。”布日古德拔出深入沙中的脚,他吐出一口热气轻笑,“你不会懂的。”
交河默然地垂眸。
队伍重新进发,迦拿队长在路途中倾听战士的汇报,昨夜的沙暴令他们损失了上千名战士。大多不是被黄沙掩埋直至窒息,就是死于被沙暴席卷上天。
战士们没有抱怨,只是收拾行装紧跟队伍。这一路走了五天,沙暴每一夜都会或迟或早的来,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灾害天气,也愈渐熟练了挖沙坑躲避沙暴的技能。
交河的高烧迟迟不退,布日古德遵守誓言一路照顾着他,并且还将自己的水分给了交河。
在第六天的晚上,这一夜没有沙暴,众人在沙地里用枯死的干草和枝干烧火取暖,夜风寒冷,交河蹲在篝火前发着颤。
突然一张宽大且厚实的毛毯盖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惊疑地掀开,可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脑袋。
“这是从迦拿人那里拿来的。”布日古德解释之余,蹲身坐到沙地上,“你需要取暖,不然你的病不会好。”
“那你可以用上你的弯刀。”交河不客气地用毛毯盖在头顶,落下的毯沿紧裹着身体,“我们是敌人。”
“你在提醒我?”布日古德搓着双手贴近唇边哈气,“我们做了很久的敌人,我对你很熟悉。不过最有名的是满红关的梁封侯,当然。”他用双手搓揉着双肩,望着交河笑说,“你们的甄将军最有名了。大漠的右庭被他领军覆灭,他是个强大的对手,但是死的太早了。”
“甄将军是最伟大的,他如果没死。”交河将望着篝火地目光转向布日古德,“大漠都将被他征服。”
“可是他死了。”布日古德望着篝火面色肃穆,“大漠的武士曾为他默哀,就像许多年前我带领武士们进入右庭,为右庭的大王默哀。”
交河眉头一挑,说:“什么?”
“那一夜我们听到了鹰的叫声。”枯枝噼啪一声,火花从布日古德的眸间飘过,“好多的鹰,在天上飞啊飞。我带领武士们前往右庭,看到了吞没大漠的火焰,到处都是。还有尸体、奴隶的、大漠人的,还有。”他在飘零的火花中看向交河,轻声吐出话语,“王。”
交河沉默无声地与他对视,藏在厚毯里的五指收拢握成了拳。
“郑国人的军队早就离开了。”布日古德似自嘲地笑了笑,“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攻的,放哨的武士没有回来。整个右庭覆灭,从此大漠上的王少了一个。我们在尸体里寻找幸存者,我们找了一夜,发现右庭的王倒在王帐里,他的王后陪伴着他。”
“大漠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你觉得不甘心也无济于事。你打不下满红关,纵使甄将军已死,满红关还有梁都尉。”交河目光幽幽盯着篝火,“右庭的人都死了,物竞天择,他们无法逃避,更不能将罪责推卸到凶手身上。毕竟,谁也逃不脱与生俱来就注定的命运。”
布日古德手臂撑着膝头转向交河,他的笑容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说:“是吗?如果神圣的塔拉腾的旨意是让右庭覆灭,可为什么又留下了一个预言呢?”
“预言?”交河苍白的面容没有血色,他似鄙夷地看着布日古德,说,“又是一个可笑的笑话,你们的神从没有降下过预言。那些躲在帐篷里的巫师用人血祭祀神明,可右庭依旧被甄将军用雄雄铁甲所摧毁。神明没有杀死他,杀死甄将军的小人躲在暗处。你可以将罪责推卸给甄将军,说他是凶手,说他冷酷、无情。可真正令右庭覆灭的,恰恰就是你们虔诚信奉,但虚无缥缈的塔拉腾。”
“不,神圣的塔拉腾指引着我用双眼去看,雄鹰是塔拉腾的信使,它们带来了黑色的消息,让我看到了右庭覆灭在黑暗中,同样。”布日古德神情轻松地搓着手,“也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一个预言,从死人的嘴里。”
篝火和毛毯还是不够温暖,交河在微微发抖,他掰下立在沙地里的枯枝,扔进篝火里的同时转过头,问:“什么样的预言会从死人的嘴里说出来?”
“就是你口中的巫师。”布日古德站起来绕着篝火渡步,“在右庭的祭祀帐篷里,一位巫师从死亡中挣脱了回来,并且带着塔拉腾传达的预言。”他走到交河身边坐下,“他告诉我,塔拉腾选中了一个孩子,预言之子。这个孩子戴着黑色的面具,手中握着复仇的弯刀,从大漠的沙土里站起来,并且召来沙暴将敌人吞没,然后重建右庭,成为新的王。”
“愚蠢之极。”交河咳嗽了两声,冷嘲地说,“鬼话连篇的疯子临死说的也是疯话,最可笑的是你居然会相信。”
“原本我也不相信,即便说出这话的人是整个大漠最为尊贵的巫师。”布日古德突然趁交河不注意掀开了他的衣领,他指着交河裸露胸膛上的刺青,“直到我看到你身上雄鹰图腾,这是王族的图腾。”他的目光凝视着交河,“你到底是谁?”
交河扯过厚毯遮住胸膛,旋即冷冷地说:“交河。”
“交河。我读过你们九州人的书,这个名字我还看到过。”布日古德施施然地撤手,旋即做思考状说,“黄昏饮马傍交河,对吗?”
他看着交河,目光却透着怀疑。
布日古德就坐在交河身旁,他闻着那熟悉的气味,说:“对。”
布日古德将拖在地上的毛毯一角盖在膝盖上,然后扭着头好奇地问:“那你到底是郑国人,还是大漠人?”
“我是郑国人,从来不是大漠人。”交河的双目如炯炯有神的猎鹰,“至于这个图腾,只不过是潜入你们王庭的伪装罢了。”
“好吧,郑国人交河。”布日古德无所谓地躺靠在沙地上,“还有两天我们就到王庭了,在那之前撑下去,我不想用弯刀结束你的生命。但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了。”他笑着注视交河,认真地说,“我希望那时候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布日古德。”
布日古德双手枕靠着后脑勺,神情惬意地望着几乎近在咫尺的星空,旋即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交河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头,顺着布日古德的目光望着漫天荧光闪闪的繁星,忽地从那片星光中,看到一道飞掠而过的影子。
鹰。
他惊讶那稍纵即逝的影子,同时原本放松的神经骤然不安地绷紧。他侧身缓缓躺下去,寒冷的夜风令他蜷缩着身子,可就在这时,布日古德突然侧身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肩膀。
交河睁开方才闭合的双眼,寒声问:“你做什么?”
“大漠的风太冷了。”布日古德似耍无赖地笑着问,“你不冷吗?”
交河试图挣脱布日古德的手臂,但对方的手却愈发用力抱紧了他。
“我不冷。”交河挣扎了一下,“你把手拿开。”
布日古德的手突然抚住交河的额头,他咂巴着嘴说:“太烫了,你的病已经重到乱说话了。我都冷的发抖,你怎么可能不冷呢?”
交河挪动身体,发力想要拿开布日古德的手,可他身体太过虚弱,气力俨然没对方大。
他挣扎了几下都挣不脱,只好扭头盯着布日古德,说:“我不冷,你把手拿开。”
“不行,这个毛毯可是我从迦拿人那要来的。我背了你好几天,现在冷的发抖,你总得和我分享吧?”布日古德眨了眨眼,“再说了,我在神圣的塔拉腾下立下了誓言,我会为你的生命负责,喂,郑国人交河。”他龇着白牙笑,“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我没让你为我的命负责。”交河冷下脸寒声威胁,“你拿不拿?”
布日古德笑的更浓了,他似嬉笑般地说:“不拿。”
交河无奈地闭上眼,说:“如果你打呼噜,我会在夜里割断你的喉咙。”
布日古德将头凑近他,两人额间的距离不过尺寸,他压低声音悄悄地说:“过去的五天里我们睡在一起,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打不打呼噜吗?”
交河将头埋进毛毯里不搭理他,那厚实的毛毯盖着两人,在温暖的毛毯里,那清淡的酥茶发香夹杂着熟悉的汗体味萦绕在鼻尖,交河很快就睡着了。
在睡梦里,他呢喃着问:“你的手……”
布日古德犹自满足地望着星空,他笑着轻声回答。
“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