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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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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川腰间挂着垂摆晃动的断袍,他郑重其事的接过染血的信纸,然后犹疑地说:“可是大人,外头打的这般激烈,想必四道关门皆有重兵把守,小的如何出去?”

    “莫慌,皇城地下水渠的布局乃是老夫当年亲手设计。”江子墨抬指指着殿门外,“出去向左走,后殿有一口水井。井下水深,但井壁留有接通外城的地下通渠,你从那里爬出去就是南门大街。现下外头打的闹腾,外九城必然无人把守,你可寻个机会出城去驿站。”

    罗川托着信纸,担忧地问:“那大人,小的该将此信交于谁?”

    江子墨眸子微凝,说:“谁最大,就交给谁。”

    罗川点头,他当即迈步绕过疯癫的庞博艺,正要迈出门槛时,庞博艺突然冲上去,神色狰狞地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探手就要去夺信纸,口中戾声喊:“竖子敢尔!把信给我!”

    江子墨见状震惊,他匍匐着站起来,冲上去抓住庞博艺的胳膊,严声说:“奸贼!你装疯卖傻!”

    “大丈夫能屈能伸,刀在当头就该低头委以虚实!江子墨,当年先帝驾崩,双龙争王。”江子墨发狠攥紧罗川的手臂,瞪着江子墨说,“你当年不也是如此吗?!”

    “呸!贪生怕死之徒!”江子墨扯住他的手臂向外掰,“松开他!”

    罗川虽身子虚弱,但面对庞博艺这等虚弱的文官仍有反击之力。他双脚乱踹,庞博艺一时不稳连带江子墨扑倒下去,罗川也摔的瘫坐在地上。他一把抓住信纸,双手双脚齐动挣扎着爬出门槛!

    庞博艺伸手去够罗川的裤脚,嘴里喊着:“休走!”

    他抓掉了罗川的靴子,江子墨急忙扑上来制止他。罗川连鞋也顾不上,光着一只脚冲出了大殿。

    “老匹夫!”庞博艺挣扎着推搡江子墨,“敢坏我大事!”

    江子墨被他一拳打在下巴上,老牙骤然崩掉一颗。江子墨扯住他乱糟糟的头发,拖行着朝内殿的方向走,他厉声说:“待得禅让诏书拟下,我便让你这忠心耿耿的忠臣,给皇帝陪葬!”

    江子墨呜咽嚎叫,双手抓着庞博艺的手腕疯狂捶打。可庞博艺都强忍下来,将他拖着进了内殿。

    ……

    铁链声叮当作响,罗川跑的飞快,他到了殿外寻到古井,立刻踩着井壁两端下爬。他小心翼翼,可之前跪的久了,加之身上的血字遗书都是酆承悦口述,在由他自己狠心忍痛刺写的,所以此刻踩着井壁的双腿不自觉地抖动地厉害,赤足一时踩踏不稳,他整个人忽然脱力掉了下去!

    他惊骇睁大眼,双臂疯狂乱抓,在下坠的过程中手臂被井绳缠住,身子恰好落到井壁的渠口处!

    罗川挣扎着扣住井壁,沿着渠口钻了进去,然后双臂匍匐前伸朝着漆黑的水渠攀爬。

    黑暗中有滴水声,恶臭的污垢攀附在漆黑的洞里,亦如过去那些日子的牢房,黑暗中有老鼠的吱吱声,俨然亦如牢房囚犯的叫骂声。

    他害怕地颤栗着,随之停住了脚步。他望着身前的漆黑,仿佛听到了诡异的呼喊声。

    这声音熟悉无比,是马福的声音。

    “你做不到的。”马福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你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回去吧。”

    罗川身上的伤口滴着血,他嘴唇泛白,额头的青筋跳动令神经抽搐发疼。他在黑暗中颤声问:“回哪?”

    “回到庞博艺身边去,献出书信,他定能保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马福的声音充斥着令人神往的诱惑,在黑暗中徘徊低语,“回去,你爹娘都将因你而衣食无忧。豪宅田地,三妻四妾,仆役侍女无数,金山银山,功名利禄,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罗川喉间滑动咽下唾沫,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面上浮现涨红的血色。他撑着地五指逐渐收缩,生出退意的赤脚忽然被一道莫名的利口划破,刺痛令他回过神,面上已是满头大汗。

    他沉默垂首,半晌,忽地颤栗着向前爬进。

    马福的声音陡变好奇:“你在做什么?马和!”

    这个名字令罗川停下动作,他卷曲着身体喘息着,在黑暗里,喘息愈发沉重。

    “你莫忘了,站在上面的,都不是人!”马福的声音转为逼迫,“区区戮帝算什么,只要你做到六亲不认,必能爬的更高!”

    神经抽搐,回忆里的声音在浑噩的脑袋里呼喊。

    ‘马和、马和,马福管家的义子。’

    罗川抱住了头,厌烦地反驳喃喃:“我不是……”

    “你是我的义子,趋名逐利乃是人的天性。”马福的声音在阴沉地发笑,随即声音又急又快地说,“你拒绝得了吗?试想一下你头戴官帽身披官服,名正言顺地回到代州。你的同乡会怎么看你、称呼你。在想想你的父母,他们都期盼着你回家呢。”

    罗川剧烈地摇头,手掌握拳捶打额头,颤声说:“百善孝为先,我父母不会要我这么做的……”

    “他们会的,他们要的是一个争气的儿子。”马福的嗓音迫近了,犹如在耳畔轻语,“可你不争气,你是个废物,你想当个废物吗?”

    “我不是!”罗川对着狭窄的墙壁撞头,在闷声里咬牙说,“我不是废物!”

    “你杀了人,烟州花船还记得吗?”马福的声音仿佛追着他急快地说,“你带着人杀了满满一船的人,在权欲的道路上,堆积成山的骸骨便是你踩踏的阶梯,爬上去。”马福的声音回荡不止,“爬上去!”

    “那是不对的!那些人……”罗川双手撑着墙壁摇头哽咽地反驳,“是你要我杀的,是你逼我,是你挟持我的父母要我去杀人,从一开始就是,你利用我把我踩在脚下,我才是你的阶梯!”

    “那又如何?”马福仿佛在冥冥之中俯视他,“这便是真相,你懂了,你学会了。那就利用起来,爬上去!”

    前方的水渠传来密集的滴答声,一阵微微地低鸣随即响起,由远及近。

    罗川侧头望向声源处,黑暗中的吱吱声嘈杂群起,他感觉到脚边有毛绒绒的微痒,是老鼠在成群窜逃。而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黑暗扭曲,一双明亮的眼睛逐渐转为苍老。

    罗川认得那双眼睛,那是暮云的眼睛。

    “罗川,你是个好人。我现在不恨你了。”暮云的眼睛消匿在黑暗里,话语也渐渐淡去,“谢谢。”

    “马和!”马福的声音反驳着,“你是我的义子,马和!”

    “我不是!”罗川抓着墙壁向前攀爬,轰隆低鸣越来越近,“我不是马和!”

    “你是马和!”

    声音阴魂不散地追着他,同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声音。

    “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饿坏了吧,来,先吃饭。”

    那是母亲的声音。

    “我的川儿,你受苦了。”

    那是父亲的声音。

    “我在问你当年花船上的那个婴儿,他死了吗?”

    酆承悦的声音,罗川听着声音额角抽搐,不自然地歪着头继续攀爬。

    “本廷尉有话问你,崇武年,烟州花船失火,你可知内情?”

    水流轰鸣奔涌而来,淹没了罗川的膝盖。陈丘生的声音回荡着,花船上死人的面容也逐步浮现在眼前。

    “你不是江林,真正的江林已经死了。”

    元吉的声音,湍急的水流撞击着胸膛,伤口发麻发痒。罗川指甲扣入地上的缝隙,奋力向前。可转眼间水便涌到了脖颈处,他昂首喘息吐气,鼻子刮擦着上端墙壁的污秽。

    “在爬下去,你会被淹死,就像那七个州牧。”马福的声音柔腻地劝慰,“回去吧。”

    “不……”罗川吐着水,混乱的思绪挣扎在诱惑和人性的善良之间,“不……”

    汹涌的水流仿佛死神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扼住了垂死挣扎的脖颈,罗川绝望地望着空洞的黑暗,闭上了双眼。

    我……认命了。

    就在这个瞬间,一声令他身心剧颤的声音响起了。

    “从今以后,你不是马和,也不是江林!”元吉凝着深邃的眸,与他近在咫尺对视,“你还是你,你是罗川。”

    “我是……咕噜噜……”

    罗川陡然睁眼,张嘴说话之间水流灌进了喉咙,他挣扎着往前攀爬,在湍急的水底,逆流前行!

    “我不是马和!!!”罗川牙间在水里溢出喊声,“我是罗川!!!”

    水泡上浮着迷乱了视线,罗川疯狂地扒着缝隙,在水底疯了似地往前爬,而这时他身后的水流突然变了水向,水流涌动着将他的身体,猛烈一推!

    他的手一松,身子犹如离弦的箭矢,被席卷着飞速冲向深处!

    长久的憋气令他涨红了脸,他撞着墙壁向前滚动,黑暗的水底突然传来一声温柔且好奇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罗川睁着眼,前方的黑暗浮沉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他陷在湍急的水涡里犹如无助溺水的可怜人,无论怎么挣扎都抓不住能稳住身体的东西。

    而下一刻,那朦胧的光明逐渐迫近,罗川看到了水中的那张绝美脸庞。

    是乐无双。

    她朝罗川伸出了手。

    “我叫……”

    罗川张嘴说话时探出手伸向她,口中吐出的空气咕噜噜地冒着水泡。他疯狂抖动双脚,身子扭动着,最终一把握住了乐无双的手!

    那手湿滑温润,罗川抓着她的手,被她引领着浮向了水面!

    “罗川。”

    罗川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旋即冲出了水面!他急促且剧烈地呼吸周遭的空气,手允自抓着那带领自己脱离死亡的素手。

    可等他回过神,低头一看,手中抓着的根本不是乐无双的手,而是一根虬结的藤蔓。

    他愣了愣,片刻,喘息着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他环视四周,周围到处都是紧凑的民舍。他爬起来,朝着外头走,抬头望天时,视线内的朦胧逐渐被清晰的光明替代。

    此刻外九城的百姓都被内城的激烈战况吓地闭门不出。

    街道上无人,罗川孤身一人走在大街上,而这时一匹马鬃着火的战马疯狂地从内城门朝外九城街道奔跑。罗川俨然面向战马,而战马已受了惊,疯了似地朝罗川当头冲去!

    罗川身子一侧,在战马掠过身子的瞬间探手精准的抓住缰绳,脚勾住马镫,随即抓着马脖上的鬃毛,翻身而上!

    战马踩踏四蹄在原地转动,罗川在颠簸里握紧缰绳,旋即扯下湿漉漉地断袍拍打马尾将火扑灭,然后他手缠绕住缰绳,用力一挥:“驾!!!”

    战马嘶鸣着甩开四蹄,飞步踩踏着青石地发出蹬蹬脆响,朝着外九城的大门冲了过去!

    “谁人当街纵马!”

    城墙上的羽林军弯弓搭箭,对着罗川厉声暴喝:“停下,否则休怪我箭下无情!”

    “驾!”

    罗川俨然不顾,他朝着城门夹紧马腹,缰绳抖动拍打着,顿时令战马愈发加快速度!

    嗖!

    城墙上射出一支飞箭,奈何战马速度太快没能射中,可紧跟着又有几人齐齐弯弓射出飞箭,随即就听一声噗嗤,一支飞箭射中罗川的手臂,令其垂落下来!

    罗川咬牙忍痛,愈发疯狂地抖动缰绳。而战马已近城门,四蹄踩踏闸门令木地板砰砰作响,旋即嘶鸣一声,冲出了城门!

    “追!”

    门侧两名羽林军翻身上马,旋即勒马调转,朝着城门外飞快追了过去!

    城外的大道广阔,战马欢脱地打着响鼻,速度逐渐越来越快,而其后的羽林军此刻正奋力拍马追上,同时在飞奔中弯弓射箭!

    流矢射中了罗川的脊背,他闷哼着抽打战马。战马鼻息粗重,四蹄逐渐交换加快。

    双方穿过林间大道,接连飞射的箭矢射中了罗川。他脊背上插着三支羽箭,暴雨拍打而下,剧痛令他神智昏聩,而这时,林道尽头显现出了驿站的一角。

    他眸子睁大,在剧烈的喘息里俯下身子躲避箭矢,但箭矢却射中了战马,战马剧烈嘶鸣着,双方皆已经跑出密林,一支箭矢射中晃动的马腿,战马登时跪蹄拖行滚动着,而罗川也向前猛地飞扑出去,狠狠摔在了泥地里!

    罗川翻滚着挤压到了背上的箭矢,脱离伤口的箭矢令他倒抽凉气,他挣扎着向前爬,双眼死死盯着近在眼前的驿站,手中捏着湿透的血信!

    嗡。

    冷冽的寒刀抵在他的肩膀上,两双大脚晃动着闯入视线,挡住了驿站。

    “说!”一名羽林军厉声说,“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出城的?!”

    “我……”罗川挣扎着探手扣住茂密的草地,“送……信……”

    他呢喃着,那羽林军当即高举钢刀,对着罗川的脖颈,狠狠砍了下去!

    噌!

    刀声清脆醒目,罗川骤然睁大双眼,视野内的两人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光天化日,公然行凶。”一声沉闷的脚步驻足在罗川双眼间,“你是何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罗……川……”罗川视线模糊,他强撑着昂起脖子,手臂高举着说,“信……”

    那人接过了信纸,展开一看,血迹已然模糊不清,而等他低头看向身下的罗川时,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那人无奈叹气,正想转身时,目光掠过罗川千疮百孔的脊背,骤然瞪起了双眼。

    那□□的脊背上被雨水冲刷的露出狰狞可怖的伤口,看上去既不像刀伤也不像剑伤。

    那全是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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