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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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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百名羽林军穷追不舍,景诚帝一众一退在退,一众人直直退到后宫的广寒宫内才停下。

    田沧洲带着武官在门前堵住了大门,羽林军在外用肩膀撞击,大门震动着发出阵阵闷响。

    “大门单薄,恐怕不能守住多久。”陈金裘紧张地盯着大门,“我们守在这里是在等死——”

    “是在等死不错。”田沧洲抢断话,他用肩膀顶着大门之余回眸,“我等为武将,此生便是时刻等着危险来至。国之危难,匹夫有责。我等曾为先帝披甲上阵,置生死于肚外,而今陛下有难,臣等武臣,当死战!”

    轰隆隆。

    雷涛滚滚,雷光照的天地如同白昼般大亮,皇城广场上喊杀声震耳。此刻禁门关前,几名千夫长齐齐策马奔回,当中一人勒紧缰绳,抱拳揖礼急声说:“殿下,我等率本部士卒前去攻关,奈何塔楼设有诸葛连弩,我等久攻不下,伤亡惨重。”

    刘修良厉眸沉声:“人数有多少?”

    “皆不过千余名,但关门狭窄,且不说用冲车攻门,士兵于门前集结便遭□□攻击,我等。”一名千夫长憾然抱拳,“实在无法攻破关门,请殿下降罪!”

    雨珠飞快落下,打的刘修良肩上的护肩噼啪作响,他凝眸盯着前方拥挤厮杀的士兵,勒紧缰绳令战马嘶鸣着交换踩踏四蹄。

    他举刀环视一众部下,震声说:“不得攻破关门,乃是本王领军无方,要降罪也是降到本王头上,尔等何罪之有?”

    一众千夫长闻言登时都胸腔起伏,旋即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说:“末将无能,愿与殿下同罪!”

    刘修良以刀环指一众千夫长,说:“诸位与本王同心同德,本王在此谢过。但父皇有难,本王必须攻破城门,诸将!”

    千夫长昂首震声,齐齐呐喊:“在!”

    钢刀一引,刘修良高声呐喊:“死战!!!”

    千夫长们当即起身举着钢刀,咆哮着涌向嘈杂的关门,钢刀与盾牌敲打撞击,令高大的关门发出阵阵巨响!

    宫殿大门震动,武官们皆勉力强撑着顶住殿门。陈金裘郑重颔首,他转向景诚帝说,“武死战,我等文臣钦佩之至。但危难关头,臣恳请陛下听微臣将死之言!”

    景诚帝靠着屏风,眸子紧紧盯着大门之余撇了陈金裘一眼,说:“讲。”

    “陛下,臣为臣子,投降为臣不耻。”陈金裘听着大门剧烈震动,不禁绷紧了神经,“待会若是大门被破,臣等必然难逃一死,但陛下还可委以虚实。”

    景诚帝终于看向他,狐疑地问:“爱卿何意?”

    “古有灭国之王卧薪尝胆,而今臣恳请陛下。”陈金裘冲到景诚帝身前跪下,他行臣下之礼,面色严肃地说,“立下王储诏书!”

    嗖嗖几声,纸窗骤破,箭矢飞射进来,几名武官登时中箭向后摔去!景诚帝一众都齐齐望过去,面色不一地浮现出阴霾。

    阴云已密布天际,粗大的□□令疯狂进攻的城西新军向后摔去,而后无数双脚紧跟着踏进,踩着尸体向前冲杀!

    就在这时,一名轻骑从外城向内飞奔,两侧弓箭手立刻让开,轻骑翻身下马,踩着雨水冲到刘修良身前跪下,他抱拳说:“殿下,急报!”

    刘修良策马回首,说:“讲!”

    景诚帝顷身直视陈金裘,说:“讲!”

    “陛下,庞博艺为三公之一大司空,陛下若立下诏书册立晋王为储君,司空必然不敢谋害陛下与晋王!”陈金裘见景诚帝眉宇愈发蹙紧,立刻解释说,“朝中文武百官尽知庞博艺乃晋王授业恩师,陛下若立晋王为太子,一则为奉效郑国先祖古训,立长不立幼!二则乃是以退为进之计!”

    景诚帝攥着龙袍问:“朕若立晋王为太子,那庞博艺岂不摇身一变,坐上那监国大臣之位?此等计策何来以退为进之说?”

    陈金裘双臂撑着地板抬起头,说:“不错,此为臣献策之阳谋,臣还有阴谋一策,恳请陛下一道应允!”

    景诚帝俯视着,严声说:“阴谋何为?”

    “臣,恳请陛下在立第二道诏书!”陈金裘在景诚帝睁大的眸子里拜下去,“册立秦王为王储太子!”

    田沧洲闻声倏地扭过头,瞪起了眼睛,说:“陛下已命秦王前来救驾,陛下无需立禅位诏——”

    “如今羽林军已攻至眼前,形势危机,迫在眉睫!”陈金裘倏地扭头,“已无人再来救驾!”

    雨声透进宫殿,令在场所有人都在陡然间剧烈地喘起了粗气。

    同样的喘息声来自战马的响鼻,一阵严密的铁蹄轰鸣声犹如天际的滚滚雷鸣,轰然而至。

    刘修良听着轰鸣铁蹄踩踏声,望着内城门那支在雨中严密行进的军队,随即看向疾驰而来的当头将领,目光顿时被那于狂风暴雨中猎猎鼓荡的猩红披风所吸引。

    那人攥着缰绳直至刘修良身前,一丝不苟地抱拳揖礼,说:“西境守关将,焦鸿雪,见过秦王殿下。”

    刘修良惊喜之余,忙回礼说:“舅舅。”

    那湿漉漉的披风被狂风刮的摇曳不定,亦如广寒宫内的被寒风吹动飘荡的红纱帷帘。

    景诚帝神色变幻,惊疑不定地说:“此两道诏书何为真,何为假。你要朕立的到底是谁?”

    “皆为真!”陈金裘头磕着地,“陛下,此为一时之举。庞博艺手无兵权,陛下可明诏册立晋王为太子,暗诏交于秦王。待得良机,可密令秦王举诏勤王,救陛下出苦海,再登大宝!”

    景诚帝思绪飞快,他眸子窜动,突然问:“若是秦王执此诏起兵哗变,该当如何?”

    陈金裘抬头说:“陛下,秦王若要起兵当有因由才是,但若两道诏书皆为真,晋王与秦王唯有从陛下这里才能寻得真相。而且……”

    陈金裘咽了口唾沫,连带心里的真话也咽了下去。

    景诚帝久不立王储,在他看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是故意放任晋、秦两王恶斗,胜者为王。二就是,景诚帝不愿放手王权。

    这便是自古无情帝王家,所以他笃定,景诚帝必然会接纳他的谏言。

    “此计,善。”不出所料,景诚帝环顾左右狼狈的群臣,问,“晋王何在?”

    寒冷的宫殿内无人应答,晋王俨然不在其中。倒是一众武官有人在剧烈的颠簸中出声呐喊:“太尉大人,此门要被破了!”

    “此门破不了!”刘修良收回注视关门的视线,“关口狭窄,人太过密集,又无攻城器械,根本无——”

    “此门可破,殿下可再旁观望。”焦鸿雪朝身侧亲卫微微颔首,“破关。”

    亲卫当即挥手一放,百余名西境守备军迈步上前,这批人身形强壮异于常人,手中皆手持一人高的方形盾牌,随即向着关门齐步推进。

    刘修良下令城西新军尽数退开给西境的士兵让道,这些汉子代替了先锋的位置,沉步推进的同时将盾牌举在身前抵挡攻击,顿时令焦灼的战局大变。在他们的推进下,居然径直将死守在关门前的羽林军横推了回去!

    轰!

    就听一声震天响地的咆哮声响起,一众城西新军欢欣鼓舞地高喊:“破了,缺口破开了!!!”

    就听轰地一声,广寒宫的大门骤然被撞开,乌压压的羽林军面色狰狞,持着刀朝抵挡在前的武官劈了过去!

    武官手无寸铁,一时之间被砍杀的只剩田沧洲。他抄起身侧的铜鹤长鸣灯当做武器,奋力抵挡着向后退步,同时口中喊着:“护驾,快快护驾!”

    十几名文官的面色陡变煞白,他们面对冲进来的羽林军都向左右抄起了样式精美的瓶瓶罐罐,投砸过去!

    羽林军们纷纷躲避,逼近之下残忍举刀,杀的文官悉数倒下,此刻唯独陈金裘展开手臂护在景诚帝身前。

    他胸腔剧烈喘息,还未等他开口,羽林军突然退开,令宫门前的那道被拖长的影子倒映在血泊之中!

    “陛下!”庞博艺拽着江子墨的头发,神情阴戾地跨过门槛,“臣,来了!”

    轰!

    惊雷从庞博艺身后劈下炸响,转瞬便被湍急的暴雨声覆盖。

    庞博艺将江子墨狠狠一扯,令他前扑在冰冷的地板上,说:“陛下可曾想好了?”

    “朕想好与否是其外。”景诚帝回身安坐正中高位,“倒是你可曾想好?禅让诏书拟下,你可坐的稳这九州宝座?”

    他抚摸着龙椅,庞博艺注视着他的手,旋即在羽林军的护卫下迈步走近,说:“臣与陛下于盛崇年相识,陛下知臣之为人。”庞博艺手抚在胸口,“臣岂是那等谋朝篡位的卑鄙小人?”

    景诚帝按紧扶手,凝眸说:“你与羽林军合谋杀害百官,犯上作乱。卑鄙?朕看你可谓是鸟尽弓藏,意在今朝!”

    庞博艺大手一展,说:“陛下不必多言,臣唯有一请。带上来!”

    羽林军当即将衣裳破烂的刘修永压到近前。

    景诚帝眸子瞪大,惊呼一声:“修永!”

    刘修永瘫坐在地上,望着景诚帝涩声说:“父皇。”

    景诚帝怒目转向庞博艺,严声说:“庞博艺!你意欲何为?!”

    “臣恳请陛下,拟诏禅位于晋王。”庞博艺直指一侧的书桌,“望陛下准允。”

    “父皇不可!”刘修永登时高呼,他转向庞博艺面色愤然,“想我郑国先祖以武开国,何曾受威逼胁迫就范?!”他说着抬头望着景诚帝,大义凛然地说,“贼臣想拿儿臣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哼,如此卑鄙下作,儿臣纵当身死,也绝不为虎作伥!”

    羽林军的刀锋贴在刘修永的后颈上,刘修永无畏地挺胸抬头,闭上了双眼。

    通红的双眼狰狞冷冽,刘修良与焦鸿雪并驾齐驱,身后的禁门关涌进数之不尽的城西新军和西境守备军,两军合并,顿时集结成阵,发起冲锋!

    高墙上□□乱飞,弓箭手立刻弯弓予以还击,局势大破,刘修良扯住一名羽林军,刀锋直抵他的脖颈,严声喝问:“庞博艺在哪?!”

    羽林军颤栗地向后宫方向伸出手指。

    苍老的手指握着徽墨缓缓推磨。

    “我命由我不由天。”庞博艺抬着袖袍研磨,“殿下高风亮节,微臣佩服。但殿下可知。”他在研磨声里睁大眸子望向刘修永,“帝王之家,皆,命不由己!”

    刘修永如鲠在喉地屏住了呼吸。

    “朕乃天子,而今朕之命。”景诚帝侧首看向他,“还不是拿捏在你手里?”

    “陛下的命不只拿捏在臣之手。”庞博艺转动徽墨,眸子转向江子墨,“当年楚贵妃领三皇子、四公主南下烟州,七州牧尽数到场,可谁又知,陛下当时也在那花船之中。”

    江子墨闻言缓缓抬首,他盯着庞博艺说:“看来当年你不只想杀州牧、贵妃、皇嗣,你还想杀陛下!”

    “我?江子墨,亏得先帝对你称颂有加,可叫我看,你简直愚拙不堪大任。”浓稠的墨逐渐化开,庞博艺转动着手腕,“我与陛下初相识,便知陛下乃天人之姿,聪慧无比。只是王道之术非一朝得成。陛下在学,我亦在学。只是有些人,等不到陛下学成之日,欲取而代之。”

    陈金裘喉间滑动,壮起胆子问:“是谁?”

    庞博艺停下动作,他望过来,说:“焦皇后。”

    景诚帝骤然按紧扶手,说:“朕的皇后绝不会想着害朕。你。”他转向庞博艺,沉声说,“胡言乱语。”

    “陛下不信?”庞博艺重新转动徽墨,他注视着景诚帝,“当年楚贵妃得陛下宠幸,三皇子齐王聪慧,四公主乖巧,这对皇后而言是什么?呵,自然是威胁。晋王之母韩氏病重早亡,宫中传的是风寒。可陛下可曾想过,韩贵妃乃外域藩族,体魄异于常人,怎会说病就病,且一病就是一命呜呼?”

    刘修永睁开眼睛盯着他,颤声说:“你何意?”

    景诚帝也盯着他,眸子微凝。

    “殿下,古训立长不立幼,殿下当年与韩贵妃同寝同食,同,内宫传闻陛下有意立韩贵妃为后,而当时的焦皇后才不过被封为美人。”庞博艺推墨的速度快了几分,“汤食要人性命,是焦皇后毒害了韩贵妃,而后,陛下便常宿皇后宫中,才有了二皇子,秦王。”

    “够了!”景诚帝猛拍扶手,他瞪着庞博艺说,“住嘴。”

    刘修永却哑声说:“说下去。”

    景诚帝倏地转向他,嘴唇颤抖。

    江子墨目光逐步扫过景诚帝和刘修永,随即静待下文。

    “秦王出生后,皇后得封为贵妃。随后后宫凡是得宠美人、贵妃,渐渐离奇身死,这才有了年年选秀嫔妃之举。”晕染的墨水仿佛一道漩涡,在庞博艺的推动下逐渐现出真相,“陛下当年听闻烟州双绝之名,江笑南出身良家可却嫁于甄王,而歌女乐无双虽有才名,但出身却是勾栏瓦舍,陛下心喜,南下烟州博得美人欢心,还令其有了身孕。”

    “皇嗣!”陈金裘惊骇,“乐无双怀了皇嗣!”

    墨水溅出几分撒在地上,恍如漆黑的涛江混水。

    “不错。”庞博艺推着墨,墨水愈发浓厚,“乐无双怀了龙种,而陛下久不在宫中,此事终被皇后得知。由此,楚贵妃南下时便是为了以才名之由,为乐无双赎身正名。以图来日入宫选妃,为陛下排除万难,领乐无双入宫为妃。陛下,臣说的,可有分毫差错?”

    景诚帝手愈发扣紧扶手,眸子已然瞪起。

    “所以皇后要杀楚贵妃。”江子墨长吁一口气,“也借大火之势,借刀杀人,除尽异己。随后朝中百官,焦氏一族族人皆身居尚书台高位,把握朝纲。”

    “便是如此。”庞博艺放下徽墨,转向景诚帝说,“杀得七州牧,得权。杀楚、韩贵妃、乐无双,得势。灭龙种,秦王统军,晋王无实权,太子之位俨然只有一个人选。郑国,皆在股掌之间。陛下。”他恭敬且阴狠地说,“这便是最毒妇人心。”

    景诚帝身子微动,旋即侧过了头,若有所思地发起了怔。

    江子墨与陈金裘对视一眼,而刘修永则面色苍白地垂下了头。

    天际雷涛滚滚,暴雨倾盆,景诚帝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跪坐下去,他接过庞博艺递来的笔,对着绢布开始下笔写字。

    “陛下不可!”田沧洲被羽林军按压住双肩,他震声呐喊,“陛下不可呀!”

    “事了拂衣去,身藏功与名。”景诚帝写着字,面无表情地说,“朕为帝,天下灾祸不止。而今之果,皆是朕无能之因。这天下,当有能者居之。”

    诛诛字迹落下,庞博艺开盖递出玉玺,景诚帝接过重重一压,红印严密地盖在绢布上。

    庞博艺恍若珍宝地高举起绢布,他狂笑着,面上浮起病态的红,旋即举着诏书朝前迈步,说:“天地可鉴,诏书在此!郑国……”他驻足在倾盆暴雨的殿门前仰天高喊,“盛举可期!!!”

    嗖!

    一支箭矢飞掠而来,迅疾地穿透绢布,连带着钉在宫殿内的正座上头的画像上!

    “逆贼犯上!”刘修良持刀冲了进来,一刀砍翻羽林军,高呼一声,“尔等受死!”

    羽林军顿时射出数支飞箭,朝着刘修良呼啸而去。可就听噌地一声剑鸣,元吉一剑斩断箭矢,护在刘修良身前!

    景诚帝看着这一幕,忽然盯住了元吉,眸子凝重地审视了起来。

    刘修良看了元吉一眼,旋即转身朝着羽林军冲杀,百余名羽林军立刻齐齐迎上,而殿外的城西新军见秦王有难,登时鱼贯而入。双方纠缠厮杀,羽林军架不住这么多人,顿时被追击地向后撤到墙角。

    焦鸿雪持着长矛走进,他甩手一掷,将一人直直钉死在墙壁上,随后说:“弃刀兵者不杀。”

    羽林军立刻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然后跪了下去。

    庞博艺走到焦鸿雪身前狰狞嘶嚎:“逆贼,陛下已拟下禅让诏书,你敢悖逆行凶?!”

    “威逼恐吓,此等诏书岂可当真?”焦鸿雪冷然一笑,“庞司空,你的死期已至。”

    庞博艺癫狂跳脚,他冲回去踩着龙椅去够画像上的诏书,可惦着脚也够不到。而人群中的元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墙壁上的画像时,眸子骤然一缩。

    那画像里的女子,正是乐无双。

    “有诏书在此,未尽之业指日可待。”庞博艺的手够到了绢布一角,“大业,郑国之大——”

    噗嗤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胸口陡然传来的剧痛令他身子一颤。

    他低头看去,就发现一抹滴血的刀刃刺穿了自己的胸膛,他垂下了手攥住刀刃,厉着眸子转过头。可等看清持刀人,他怔住了。

    □□,刘修永狰狞的面孔迫在眼前,他双手握着刀,旋即发力又将刀刃推进几分!

    “修永……”嘶喇声伴着淌血声,庞博艺满是鲜血的手盖在刘修永的脸庞上,“我王……”

    刘修永撒手侧身,庞博艺直挺挺地从龙椅上倒了下去,趴摔在地上。

    众人惊骇地注视着面上印着血手的刘修永,而他则急忙朝景诚帝跪下去,颤抖地手揖礼说:“父皇受惊了。”

    景诚帝沉默无言,随即望向焦鸿雪,说:“今日杀戮够多了,凡伙同庞博艺造反士卒,皆收押进刑狱。陈金裘。”

    陈金裘忙跪下去,说:“臣在。”

    景诚帝大手一挥,说:“查清余孽同党,待案事封卷,尽数送至满红关为苦奴。其余人。”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陈金裘应了声‘喏’。随后一众人都叩首退散出去。田沧洲在离去时,景诚帝叫住了他。

    广寒宫殿门倒在一侧,破开的纸窗被风雨灌的啪嗒乱飞着纸屑。

    “爱卿。”景诚帝双手背负走到殿门前,他望着殿外的天空问,“你可觉得朕有错?”

    “陛下无错。”田沧洲躬身说,“陛下为一国之君,可错不可认。臣为臣子,唯有忠言进谏,绝不可有指责君上之举。”

    “你是忠臣朕信你,所以才密令你去通传秦王来此。”景诚帝侧首看他,缓声说,“你可知道?”

    “臣知道。”田沧洲跪下去,“陛下信臣,臣鞠躬尽卒,犹以万死不及报陛下重信之万一。”

    “爱卿,你之忠心,朕心深感甚慰。”景诚帝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庞博艺如今身死,文武百官亦身死,朝堂俨然大变。朕,重掌朝堂,而今留你在此,你可知为何?”

    田沧洲闻言面色一变,他眉头蹙紧,却没有答话。

    “陈金裘谏言,要朕立晋王与秦王为太子,这一举。”景诚帝按住他的肩膀,弯身凑近低声说,“和你当年送予甄毅的信,是否可谓异曲同工?”

    田沧洲身子一震,他喘起了粗气,额上的汗水冒出来,沿着苍老的脸颊向下淌落。

    “甄毅身死,满红关虽正值征召令替换甲士,但若是都替换了,此举甚为不妥。”景诚帝手指收缩抓紧他的肩膀,“他们信的是甄毅,可他们是朕的甲士。而今朕重掌王权,绝不能在叫他人手握重兵。边塞甲士如今信的是你,你可明白?”

    田沧洲攥紧了袖袍,在诧异的惊恐里反应过来。最后这句话点醒了他。

    他转过身朝景诚帝拜了一拜,随即直起身,坦然地说:“臣明白,臣有一言,还请陛下听臣讲。”

    景诚帝眉宇平舒,他此刻少了那般威严的君王气势,面容显得亲切随和。他说:“你且说,朕听着。”

    “陛下,那些老卒为郑国镇守边关多年,能征善战,乃是一支雄师劲旅。征召令虽是佳策,但若是操之过急,唯恐边塞兵力不济。而今塞外有外藩突起,大战在即,还望陛下未雨绸缪,莫辜负了我列先辈多年的心血。”田沧洲冒犯地握住景诚帝的袖袍,恳切地说,“陛下为君圣明,必不会亏待了老臣的家眷。陛下,老臣言尽于此。”

    景诚帝轻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朕记下了。”

    田沧洲拜下去,在没起身。景诚帝摆动袖袍,迈步走出门槛,跨入了倾天暴雨。

    一声干脆利落的噗嗤声从殿内响起,景诚帝步伐一滞,旋即昂头望着天空注视,那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浇灌全身令龙袍垂下,脚下的血泊弥漫出去令地面犹如一片血海汪洋。

    他渡步、摆袖,渡步、摆袖。

    ……

    城西新军与西境守备军一同打扫战场,高城受刘修良的邀请在宫殿内吃茶。而元吉此刻正沿着长廊奔走巡视。

    天河的鲤鱼翻涌着,雨水啪嗒地落,元吉踩着红玉山石奔跑,忽然他察觉到了一抹视线正窥视着他。

    他侧眸望去,长廊的尽头,一身彩凰衣的焦皇后驻足眺望,长廊里的甲士拖着尸体从侧经过,两人却都视若无睹,只是久远地对视。

    许久,焦皇后忽地勾勒嘴角温柔一笑,旋即收回视线,转身渡步离去。

    元吉注视着她离开,心头顿觉一阵心悸,他急切地转身正要迈步。忽然,一道倩影扑进他的怀抱,抽噎着。

    “元吉……”江果攥皱了他的衣襟,“姑姑她……”

    元吉闻言凝起眸子,他按着江果的肩膀猛力摇动,口中急迫地问:“姑姑怎么了?怎么了?你说呀!”

    江果受了惊吓,她悲泣欲绝地指着密林,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

    元吉猛地撒手,疯了似地冲出天河窜进了密林。双手扒着茂密的树丛,脚踩着湿滑的泥土,他的呼吸越发粗重,那阵令心脏剧烈跳动的悸动愈发强烈。

    最终拨开密集的枝叶,他踏入了那片宁静的树荫,呼吸仿佛在骤然间停在喉咙胸腔中,双眼逐渐睁大。

    “呜呜……”

    他喉咙嘶哑地发出呜鸣,眼眶止不住地流出眼泪,可面上却死寂地如同面无表情的木偶。

    他怔怔走到暮云身前瘫跪下去,手抓住暮云的手微微摇动,口中呼唤着:“姑姑?”

    七屠落在泥地里,在元吉的呜鸣声中发出低微的阵阵悲鸣。

    暮云面上带着恬静的笑,老熊抱着她,两人仿佛在这片暴雨中刚刚陷入长久的沉睡。

    江果踉跄地冲入密林,她见了这一幕,登时手掩嘴角哽咽哭泣起来。

    “起来,姑姑,元吉来了。”元吉嘶哑地呼唤着,“元吉带你回家,你不是要给我寻媳妇吗?元吉都依你,我们回烟州,元吉听话,元吉陪你老死田园种茶为生。姑姑、姑姑,你……起来……我求你……醒过来……”

    元吉嘶哑地呜咽着,那泪水伴着雨水顺着脸颊不断下淌,他抬着手背擦拭在擦拭,可内心那股压抑的悲痛却愈发沉重,令他头一回哭出了声。

    他昂起脖子抬着头,任由风雨吹打着他的脸庞,哭声渐渐嘹亮起来。

    哭声令远空的鹣鹣复飞回来,它们交缠展翼翱翔,在这片密林上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这一刻,元吉仿佛回到了幼年时的那间幽暗柴房,惊恐无神地双眼注视着身前的暮云,哽咽哭泣地像个孩子。

    他缓缓转过头,泪流满面且无助望着江果,嘴唇颤动着,可却一声也没发出来。

    江果见他这般痛苦,登时扑跪过去,抱住了他。

    元吉将头迈进江果的发间,他似卸下一切伪装和内心的秘密,彻底变作孩童的模样,放声大哭起来。

    “不怕的,不怕的。”江果哽咽着拍打他的肩膀,“姑姑说了,不怕的,我会陪着你,不怕的。”

    元吉抓住她的手臂,双眼通红且嘶哑地喊着:“是谁?是谁杀了她?!”

    江果端住元吉的面容,拇指抹去他面上的眼泪,说:“是焦皇后,她身边有魔道,姑姑她是为了救我,才——”

    元吉突然一把握住七屠,朝空中一甩!

    噌!

    七屠陡然出鞘,在暴雨中化作一道暗哑的乌光,剑鸣声震的雨水都退避三分!元吉脚步一横,手作法决迅疾一引,七屠立刻闪电般地飞回,紧贴在他的脚下!

    “元吉!”

    江果急忙起身呼喊,可元吉已疯魔似地化作一道暗芒,朝着天河长廊的尽头飞窜而去!

    他在瓢泼的大雨中汇聚目光扫视,口中如雷鸣般咆哮:“出来!焦氏,出来受死!!!”

    声震四野,皇城上下所有人都为他这声暴喝齐齐昂首望去。

    焦皇后正于后宫庭院中观望天空正魔两派的打斗,听到喊声,当即捻指一引。她身侧的那两名侍女立刻揖礼,抽出短匕,速度极快地升腾到天空之上,旋即化作两道黑芒朝元吉仰冲而去!

    短匕黑气蒸腾,骤然袭至元吉身侧,元吉凌空御剑,躲避而过的同时,脚尖一点剑身飞窜出去,直追两道黑气!

    “惊鸿!”

    嗡!

    七屠颤动,陡然间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铮铮剑鸣,飞速追上主人的瞬间被元吉握在手中,旋即就见他手腕一转,人剑在这一刻俨然化作一道通体流动乌色莹光的冲霄长剑,刹那间如长虹贯日般骤然划过两道黑气!

    黑气骤然停顿在半空,旋即猛地从中断裂成两截,现出了两具尸体,两名侍女皆瞪大无比惊骇恐惧的瞳孔,她们的脖间也仅有一道平整光滑的伤口,赫然是元吉一剑瞬间斩杀两人留下的伤口!

    此刻崇都上空的四派弟子在苦斗中都被这一幕惊吓到,有人震惊之余似乎还从这道强盛的剑气中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他犹疑地说:“魔道?”

    另一人断然说:“不对,他身上有正道的灵气气息。”

    那人回答:“可怎么这般阴邪?”

    就在这人犹疑之时,那被拦截的左右司官已然逼退数人,随即直直向着缺口逃窜出去,而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元吉的所在!

    判官笔的黑气浓郁如雾,两人见元吉独自一人,当即运起灵力,两支判官笔在顷刻间涨大起来!

    旋即就听左司官手作法决,厉声说:“山来!”

    右司官如是捏着法决,沉声说:“水淹!”

    两支判官笔突然变幻成一座巍峨的擎天大山,其后是汹涌的怒涛汪洋!两者一上一下,惊起滔天威势,镇压而去!

    大山轰鸣震撼,汪洋前仆后继,元吉面对这般威势面色冷漠,手中七屠似感主人心意,铮铮剑鸣忽地化作一声长鸣,剑身愈发震动泛起空冥之音。

    “乘风!”

    元吉手腕轻巧转动七屠,反手握剑,身子更是在猛然间带起一片残影,消失在半空之中。

    整座皇城都在观望,所有人都惊骇这一幕,他们目光飞速转动寻找元吉的身影,而这时就听一名士兵探出手指指着巨山的方向,大喊一声:“在那!”

    所有人齐齐举目眺望,登时就发现凌空下压的巨山之下,赫然现出了元吉的身影!

    他速度奇快,由下而上仿佛一条苍劲的游龙驰骋九天,手中的暗哑剑芒在此刻犹如一道睥睨天地的开天立器,直冲云霄!

    噌!

    锐利无匹,巨山在下落间突然向左右断开,同时现出了一道光滑无一丝粗糙的切口!

    众人为之震惊咋舌,这是一剑纵上将巨山劈成了两半?!

    不止如此,而后的汪洋已经袭来,那波浪汹涌,千尺浪涛节节高涨,俨然已成吞天淹地之势,并且携着无尽威压,朝着渺小的元吉轰然席卷而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江果更是面无血色地盯紧了元吉,口中喃喃着:“元吉……”

    面对如此威势,就见元吉倏地一抬手,七屠陡然长啸,啸音悠远且肃杀,令半空中的雨水都颤栗起来。元吉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双目如炬地盯紧前方,口中震声暴喝:“破天!!!”

    噌!

    七屠在下落之间,剑身突然燃起一道炙热无比的滔天烈焰,那火焰余温令雨水蒸发,火光如同橘色的晚霞照亮了半边天!

    剑气怒冲苍穹,剑影涨大仿佛肃穆威严的天神执着一柄擎天巨剑,随之霍然斩下!

    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片覆盖天穹的汪洋陡然断开,浪涛被烈焰焚尽,现出了断为两截的判官笔的真身,也现出了那左右司官的身形!

    两人面对这等会毁天灭地的强烈剑意,登时都被惊的面色煞白,左司官更是高喊:“不要杀——”

    噌地一声,剑影当中斩过两人,两人额间齐齐流出鲜血,烈焰将其身躯焚烧,紧接着两人就如同残破的布缕,飘零着带起苍茫的星火,从空中坠了下去。

    正道四派弟子都惊骇无比地瞪大了眼,旋即直勾勾地看向元吉。

    那剑影散去,现出了元吉的身形。此刻他面色苍白如纸,散乱的头发在狂风中乱飞乱舞,而那双眼睛却是血红一片不留一丝眼白,他此刻仿佛就是那人世间最为狰狞可怖的杀神,侧过了眸子。

    盯住了庭院中的焦皇后!

    就在他转动身子凌空飘下的过程中,突然就见他身后亮起一道绿色倩影,刘君悦手中握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对着元吉的脑后带头敲去,口中还滑稽地喊着:“啊打!”

    元吉陡然转身探手,一把按住了剑鞘,可他的身后突然又有一道白色身影,赫然是一身白衣的白衣。只见他掌刀如电,飞快斩在元吉的后颈处。元吉登时一昏,身子重重向下坠去。

    白衣抱住了他,朝刘君悦打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一同朝着城外飞窜出去。

    江果立刻御空飞行,朝着两人的身后飞去。

    一众四派弟子见事情了解,当即都各自拜别,朝着四个方向分别不一地御空飞去。

    他们这是要去回到各自的门派,将魔道潜入崇都的事情告知门派长辈。

    白衣背着元吉在城郊外的山头落下,旋即背着人朝林间的奔走,不多时便到了一间竹屋前。

    他推门进去,将人放到竹席上,鹿不品立刻起身走过来,探手翻开他的眼皮,一看那殷红如血的瞳孔和眼白,登时就撤了手。

    白衣紧张地看向鹿不品,问:“如何?”

    江果和刘君悦也紧跟着冲了进来,江果蹲身抓着元吉的手,扭头问:“你们为什么偷袭他?”

    刘君悦安然坐到竹椅上,她没答话,反倒顾自悠哉地拿着茶壶倒茶喝。

    鹿不品凝眸盯着元吉,语气沉重地说。

    “因为他入魔了。”

    上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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