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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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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在烟花船上罗川和数十名门客身着黑衣,几人盯梢几人放火,分工清楚明晰。

    江湖是个混杂的环境,鱼龙雀凤都有,能投身在酆承悦名下的大多都是些混口饭吃的老江湖。

    既然是老江湖,恪守仁义都得是露脸要做的功夫,蒙上黑纱,仁义权当狗屁,杀人越货,采花盗宝无所不为。

    而那夜烟花船在大火烧着前,好比一群歹徒入了深宅大院,他们是冲着□□掳掠的勾当去的。

    罗川那年还不过是马福手下打杂的下人,哪见过这种乱哄哄的场面,虽然马福点名他带人去办事,可那时候,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船楼的闺房里有女人在哀嚎尖叫,门客们睁大狰狞的眼拔刀杀人,身穿雍容官服的大官跪在地上乞求怜悯,孩子的哭声夹在吼叫中。

    那夜里爬上船的,是野兽。

    罗川当时在船尾见到躲在蓑衣堆里的乐无双,暮云就挡在她跟前,罗川年纪轻,一见到乐无双,狠下的心立刻就软了,这女人可太美了,年轻稚嫩的面上充斥着惊觉的呆滞。

    他被美丽俘虏,欲望驱使他去偷藏这份寻到的美丽。

    乐无双怀里抱着婴儿,罗川不知所措的握着刀,喊杀声渐渐从两侧的过道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在逼近,楼阁里的哀嚎刺激着他的心脏,他重重的喘息,握紧刀看向了乐无双。

    马福时常教训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功成名就的路上是满满的尸骨,如果他学不会铁石心肠,追逐权力的路上他就会被人性给拖慢脚步,乃至身死。

    狠下心,除掉所有挡在通往荣华富贵道路上的阻碍,即便是亲生父母,也绝不手软。

    “站在上面的。”马福望着跪在身前的罗川,竖起手指意味深长的说,“都不是人。”

    这段话令血液在血管中窜涌,他刺激自己,逼迫自己,在善良和凶恶的灰色地带挣扎。

    马福按着他的头顶,笑里藏刀地说:“六亲不认,才能爬的更高。你是打算一辈子穿着杂役的袍子当个跑腿的,还是坐在高位上喝着茶就把事办了,掂量掂量。”

    马福在他脑海里长笑,而显露出楚楚可怜神情的乐无双就在他眸子里。

    他挣扎在无助地抉择中,两侧过道的脚步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在细细思索其中利害、道理、责任、权欲,他近乎本能地将手指竖起抵在唇边。

    他告诫两人不要出声,然后手忙脚乱地用蓑衣将两人盖住,随后便打算召集人手撤离。

    做完这些后,他才彻底惊醒,也认清了自己。

    他的骨子里,流淌的是懦弱和善良。

    大火燃起了,船舱内人群内外奔逃,衣不遮体的女子被明晃晃的刀子捅穿肚皮,血溅了罗川满脸,他害怕的四下张望,情急之下,他高声呐喊着官兵来了。

    这一下引的所有杀心上头的门客都回过神,大火此时已经烧上了甲板和船舷,雕檐上的帆布窜着火苗,随着湖风高高飞扬。

    岸边的大街上挤满了人,群起高呼的呐喊声令混乱加剧,可船已经离岸,掌舵船夫的头颅泡在水里,黯淡无光眼珠倒映着熊熊烈火。

    罗川在混乱中被人撞入湖中,冒出水时心心念念着还躲在船尾的乐无双和暮云,而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大火随风高涨,花船上蒸腾的烈焰窜的老高,扑面的烫意令罗川惊惧地向后游。

    花船飘向大江,在星光的夜里,江上的哀嚎声响了几刻,直到船飘远了才渐渐被涛涛江水声掩盖。

    这么多年以来,乐无双的面容在他的梦中挥之不去,每一夜的梦魇中,暮云就站在他身前,眼里是无尽的憎恨,无声的张嘴说着话。

    而她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罗川眼前。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切换,罗川的瞳孔骤放骤缩,他颤声说:“你还活着。”

    “是呀,活着,孤身一人,活的好好的。”暮云走近蹲下身,注视着罗川,说,“得多谢你心生怜悯。罗川,当年我活下来时,我恨你,我日日夜夜诅咒你,每年的鬼节我都在江边烧香,祈求惨死的亡灵叫当年纵火行凶之徒不得好死,身死而不得轮回转世。直到我偶然遇到当年那帮杀手中的一人,穷困潦倒地在醉仙楼前讨饭,我才明悟,因果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是报应。”罗川抬起扣着镣铐的双手,“我得报了,后悔了。”

    “我现在不恨你了,罗川。”暮云风轻云淡地笑着,“乐无双才名冠绝九州,她虽出身烟花柳地,是勾栏瓦舍里的红袖招,但名动九州便是驻足巅峰。巅峰之上,身不由己,命运也不由自主。我与她情同姐妹,活过的每一天,便要为她沉冤昭雪,你……愿意说出真相吗?”

    罗川垂下头,长久的沉默。

    “川儿。”罗川的父亲有些局促地说,“但求问心无愧。”

    罗川抬头注视着双亲,许久后,转向暮云,他在暮云眼中看不到仇恨,只有怜悯。

    罗川最终看向陈丘生,问:“大人,酆承悦为人谨慎,过目的密信皆会烧毁,你查不到他,便是去了崇都,大司空庞博艺也会力保他。大人若要追查花船凶案,唯有从马福下手,他替酆承悦尽忠多年,往返密信皆由他呈报,他家中大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尤擅临摹笔迹,密信他都存有副本一封,大人想要的,全在马福家中。”

    陈丘生要的真相,已经指明道路了。

    陈丘生颔首,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又重重咳了几声,掩嘴的掌心里满是血渍。

    “大人。”罗川在陈丘生身后喊,“你在追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陈丘生没回头,他抬起疲惫的眸子望着身前的道路,幽寂的道路昏暗无光,在迈几步,他便会步入黑暗。

    他甩下袖袍,背着手,挺胸抬头,毫无犹豫地走进了黑暗。

    “罗川,你是个好人。”暮云临走前拍了拍他的手,“谢谢。”

    罗川的双亲滞留了许久,直到深夜后才被狱卒带出大牢。

    罗川在深夜里怔怔注视着前方,南方天的泥墙入夜后就发潮,露水沿着凹凸不平的墙面滑落,月光为其照耀出一丝晶莹的光彩。

    有风呼呼地灌进来,囚犯们抱紧稻草取暖。可罗川不觉得冷,他觉的温暖,发自内心。

    “那个孩子呢?”

    身前的牢房传来震鸣般的质问,这声音陡然令罗川发冷,他浑身莫名抖了个激灵。

    罗川身前的牢房里传来锁链轻声的颤动,还有逐渐靠近的步伐。

    一双手攥住木柱,脸庞犹如从模糊的水面中浮现,探到木柱的间隔之间,那双眼眸比寒夜更显薄冷,凝视着罗川。

    “我在问你当年花船上的那个婴儿。”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着薄雾,“他死了吗?”

    罗川渐渐睁大双眼,惊恐地与之对视,这戴着镣铐,身披落魄囚衣的人。

    酆承悦。

    “他跟乐无双都在花船上。”罗川退缩的弓起肩膀,“没逃出来。”

    “暮云逃出来了。”酆承悦紧逼着说,“你怎么知道乐无双到底有没有逃出来?”

    “船飘到江上去了。”罗川蜷缩在阴影中,不敢在看酆承悦,“暮云也说乐无双死了,那孩子定然死了。”

    酆承悦抬头望着头顶的漏瓦,凝视着那抹透进来的月光,说:“希望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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