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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狡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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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子墨。”陈丘生望向簇拥在大堂外的百姓,“这罪人证物证俱在,你……认不认?”

    江子墨看向他,此刻他的眼里也只有陈丘生,当年郑武帝称他是定泽真松,九州上下无人不叹服他的为人和治理手段。

    年轻时他是为郑国遮蔽风雨的茁壮青松,在朝堂上无人与之睥睨,年迈后他是烟州这片汪洋中的老树,为百姓挣得片刻喘息。

    可如今郑国的天空已经逐渐被一只大手掩盖,朝堂上下的官吏趋向谄媚腐败,他痛心疾首,但为了郑国也只能蜷缩在烟州静待乾坤转变,但那只手现下已然盖过了璀璨的骄阳,扼住了黎明百姓的咽喉。

    光明不复了。

    黑暗里传来凄厉的哀嚎和狞笑,他听的又怕又厌,想着就此撒手人寰回乡告老。但没想到在这片充斥着鲜血和阴谋的土壤里,竟埋着一面一尘不染的明镜。

    江子墨仿佛从这面镜中看到了昔日年轻的自己,桀骜不驯,立于孤高崖岸之上,俯瞰芸芸众生。可陈丘生身上还有一股镇定从容却是他曾经不曾拥有的。

    冷静,冷静的毫无感情。

    而就是这样绝然的冰冷,突然为江子墨衰弱的心脏注入了一丝久违的希望。

    也许这面明镜,能为郑国照亮一片曙光。

    “老夫……”江子墨像是惋惜又像是欣慰,他匍匐着跪在地上,以朝堂大礼跪拜。

    “老夫……认罪。”

    所有百姓揪紧的心犹如全部捆绑在江子墨身上,听到这声话语一出,顿时哗然跪地,齐齐哀声苦嚎,纷纷喊着‘老大人冤枉呀!’

    陈丘生掩唇重重咳了两声,他望着百姓朝大堂外渡步,从容的面上出奇的蹙紧了眉头。那嘶哑的音调像是从喉间溢出来的,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今江子墨罪责已就,堂下诸位,敢问,我陈丘生可断错一丝一缕?”

    百姓顿时止住哭嚎齐齐昂首,看着陈丘生身形恍惚地缓步走出大堂,在顷刻间被如注的暴雨打的浑身湿漉。

    “我知,多年来烟州牧治水有功,你们心里有老大人,想着为他伸冤。”陈丘生鼻息重了几分,“但郑国律法条例在先,如若犯法者因着旧情就堂而皇之躲过,那便是我等心中无法,而国无法,□□心不向!我陈丘生身受皇恩司职廷尉一职,执掌郑国之法,如若错判,普天之下,凡郑国子民皆可食我肉,寝我皮,以泄心头之愤。可若我无判错,诸位,你们喊冤,冤从何来?”

    百姓们闻言纷纷左右环视,他们像是被陈丘生问住了,半晌,只有一名书生装扮的男子膝行着挤出人群,雨水打湿了他的面庞,双手奉礼,说:“陈大人断案严明,无一丝一缕偏差,我等心悦诚服!但是大人,江老大人为我烟州守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来大水频发,如今夏季将近,等大水一发,敢问大人,我烟州一十四县的数百万百姓何去何从?!”

    一名百姓伸直脖子涩声哭喊:“是呀!往年大水淹没稻田,不说没粮吃,大伙的家被洪水冲的倒的倒,淹的淹,是江老大人开仓放粮,他年过八旬,是我烟州的州牧,可吃的是糟糠霉米,睡的漏瓦破屋,修补堤坝,重建居舍,挖渠放水等等,老大人事必躬亲!大人!您定他的罪,就是在定烟州的罪,在定我烟州数百万百姓的罪呀!”

    书生话语带着哽咽,他恭敬地说:“我等与老大人同生共死,大人如若要定罪,我等愿陪老大人一道共赴刑场,以报再造之恩!”

    他说完伏拜下去,百姓纷纷齐声高喊。

    “我等愿陪老大人共赴刑场,以报再造之恩!!!”

    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獬豸冠上,陈丘生面上的浮红在刹那间遍布眉宇,平静的眸子也渐渐现出冷色,他环指跪伏的百姓,说:“古有云,百善孝为先,而你等身为圣上子民,竟意欲同江子墨共死,实属大逆不道!”

    轰!

    怒雷劈下,雷光在陈丘生面上一闪而过,他垂下手,寒着声继续说:“他江子墨守了烟州三十年,你们也知道他年过八旬,他还有几个三十年?你们是要他一辈子吃糟糠米,屋缝连夜雨,陪着你们到死的那一天吗?!我郑国英才何止他一人,今日我陈丘生就你们一个交代,廷尉右监何在?!”

    陈金裘慌忙从座位上冲出,来到陈丘生身边,问:“卑职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廷尉左监于昨夜遭贼人谋害,此案涉及廷尉,本廷尉要留在烟州追杀此案。”陈丘生重重按住他的手,“你带书信案一干罪犯即日返回崇都,交由圣上圣断。”

    陈金裘面色剧变,他不顾面上横流的雨水,急声说:“大人怎可留在烟州,书信案涉及代州牧,需要您亲自向圣上禀报才是呀!”

    “等新任烟州牧来此吧。”陈丘生握着他的手紧了几分,“你回去,且听,且思。”

    陈丘生的话令陈金裘恍然大悟,南下烟州前他可没听过什么新任的烟州牧,但听陈丘生的话中意思,这是已经安排了人来继任烟州牧,也就说他这次南下,已经下定决心要革江子墨的职!

    而且,陈丘生留在烟州,这是再拿自己当人质!

    陈金裘亢奋地重重点头,激动地问:“敢问大人,新任烟州牧是何人?”

    陈丘生面无表情地说:“顾遥知。”

    陈金裘闻言浑身一震,他抬着头,一改方才谦卑的模样,几乎破音的喊着:“太宰丞顾遥知?!大哥你是不是疯了?!他一个管烧鼎碗的寒门子,有什么资格做一方州牧?!”

    陈金裘情急之下连大人都不叫了,张口就是大哥。

    “圣上口谕,命顾遥知为烟州牧!”陈丘生沉声说,“哪容的你多嘴多舌?”

    陈金裘气的浑身发抖,说:“顾遥知是江子墨的学子,大哥是当我不知道吗?!一门寒竖子,有何建树为世人道?再者,我等怎么向司空大人交代?!”

    “陈大人!”陈丘生严肃看他,“莫要多言,领了命就退下!”

    陈金裘还想开口,却发现陈丘生的眸里尽是冷漠。他诧异地与之对视了片刻,企图找回勇气再次相抗,但还是在气势上输的泄了气,他奉了礼,气冲冲的进了后堂。

    “诸位,新任烟州牧的顾大人到任期间,我陪着诸位,如若大水至,那便是我的过错。”陈丘生一挥袖袍撒下滴滴雨露,“要杀要剐,我陈某人悉听尊便。”

    百姓们闻言又喊起来了,江子墨突然跪转向大堂外的方向,说:“我江某之错无关乎百姓,诸位心意我领了,若还念及我情分,大家伙都回去吧。”

    陈丘生手臂挥下,说:“结案,退堂。”

    陈丘生说完不顾众人,径直朝后堂走去。

    吏兵组织着将百姓都赶了出去,江子墨被压回大牢,梁封侯等人也跟着进了后堂。

    ……

    后堂的书房内,陈金裘急的团团转,等走廊传来脚步声时,他慌忙渡到门前等候。

    “大哥!”陈金裘面色铁青,见了陈丘生急声说,“我等在崇都时司空大人名言,他要的是江子墨俯首称臣,而不是革他的职。你怎么如此是非不分,还拉代州牧下水?”

    “江子墨本是臣子,是非不分的是你和平冈。”陈丘生言语中透着浓浓的倦意,“你和平冈对司空听之任之,但于理于法,江子墨罪责难逃,我如若不定他的罪,那此次南下,被革职的就是我们。”

    “革职算什么?命都没了!”陈金裘指着外面哭嚎声的方向,“这些百姓会放我们走吗?会放江子墨走吗?你定江子墨的罪就是逼他们在造反!”

    “愚钝。”陈丘生撑着椅子坐下,“书信一案罪责涉及代州牧、焦氏皇亲,你以为这些是谁安排的?”

    陈金裘紧锁眉头思索,说:“自然是司空大人,代州牧可是他的人。”

    “江子墨不低头俯首,我就要定他的罪,烟州百姓则必反。不定,你我皆是渎职之罪,回崇都,就是死路一条,你还不明白吗?”陈丘生抚着额头,“庞博艺是要你我当马前卒,江氏一旦被定谋逆之罪,势必逼反烟州百姓,他便可接机奏请圣上出兵平乱,那么无论定不定江子墨的罪,我陈丘生就是查案不严,致使叛乱的根源!”

    陈金裘听的站都站不住了,他身形一晃,重重靠在案桌旁,怔怔地说:“这么说司空是故意让我们来这的?为了逼百姓造反?”

    “你以为城西禁军为什么在这?这是等着闹起来,要你我的命!”陈丘生一语道破,“等叛乱平定,他就可以上奏派出自己提拔上来的官员接任烟州,同时陈家在崇都也会因为你我的失察之罪,连带问责。廷尉一职也会被他人顶替。”

    陈金裘终于明白了,他看向陈丘生,问:“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们陈氏,心向的是司空呀。”

    “陈氏是他大司空手中的一枚棋子,在天下这枚棋局上,我们不过是稳固局势走向的弃子而已。”陈丘生垂下手,“兔死狗烹,你还想着为司空效力,糊涂。”

    “现下郑国唯他司空一人独大,谁可以与之抗衡?我这是为了陈家。”陈金裘神情落寂,“现在完了,全完了。”

    就在这时,随从突然在门前喊:“大人,江子墨在牢里喊着要见大人。”

    陈丘生连官服也没脱,撇下陈金裘,独自出了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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